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

我私下听说，有德行的人处世立身，不应自我宽容而对别人却苛求责备，从而反对别人的政治主张。如今阁下对于我，可不是这样，愿为阁下陈述之。 阁下是我的父辈，神宗末年，跟家父一起在朝廷任职，相处得颇为融洽。而后虽然始终想为阁下效劳而不能，阁下自己应当追忆其中的原委，不必我再赘述。家父被削职归里时，我还年少，每次侍奉左右，家父没有不忆念阁下的才华，而整日嗟叹惋惜不已。到我年纪稍大一些，开始懂得读书上进，便前往金陵寻朋访友。临上路时，家父为我送行并叮嘱说：“金陵有位御史名叫成勇，虽然对我来说是后辈，但我内心却很器重他。你到金陵后，应当以他为师。还有一位老朋友方孔照，你应当带上名片去拜访他于床前。”谈话中未提及阁下。待我到了金陵，成勇公已因得罪朝廷而离开了，仅见到方公，而他的儿子方以智，是我的故交，因此朝夕相处，过往密切。阁下和方公都是我的父辈，理应前往拜谒，然而我却不敢，阁下应当自己追忆其中的原因，不必我多言。如今阁下却责备我与方公情深意厚，而对阁下疏远。噫，也太过份了！ 有一天，忽然有位王将军来拜访，态度十分谦恭。以后每次来到，总要邀我写诗，得到之后，总显得那样高兴，然后为我买酒和邀请歌妓演奏，并呼来游船，带上登山的鞋，一起游山玩水。态度极其恳切，连续多天而无倦色。起初我不了解他的目的，后来因生疑而追问王将军。于是，王将军屏退左右告诉我说：“这都是因为阮大铖希望与你结交的缘故。阮大铖近来正受到诸位的辱骂，希望你再和好友陈定生君、吴次尾君说情，幸能略加洗刷。”我严肃地辞谢他说：“阮大铖身居高位，又不缺少贵宾佳客，足以供自己玩乐，哪里需要用上这二、三位书生呢？如果我把你们的要求说给陈定生、吴次尾听，一定会再次被他们两位所拒绝。假若我私下独自和阮大铖交游，只怕对阮大铖又毫无益处。八天来承蒙尽心款待，可谓情深意厚，然而却不得不一刀两断。”这一切我平心思量，自以为并无过份之处，而阁下却一直感到怨怒不已，那我的确无法逃避其罪责了！ 昨天夜里刚刚睡下，杨文骢县令敲门进来对我说：“左良玉的部队将要到来，都城里人们惶惶不安，阮大铖在清议堂扬言说，你跟他是老交情，而且和他内外相接应。你为何不赶快离开！”我才晓得阁下不单怨怒而已，而且怀恨在心，欲使我灭族而后快。我和左良玉固然是老相识，但已遵照熊尚书的教诲，写信制止他东下，可他的心事尚不得而知。倘使他冒犯朝廷，那就是贼；如果我的确在内接应，也同样是贼。有志节操守的人都略知礼义，何至于心甘情愿作贼！万一有这样的人，必定是那些日暮途穷、倒行逆施，犹如往昔魏忠贤的干儿义孙之流，无计可施，或许出此下策，而我岂是这种人？为何阁下给我罗织如此深重的罪名！ 我私下感到奇怪的是，阁下常常表示希望结交天下名士，却反复无常坐失机会，以至于嫁祸于人使之灭族，这是很违背初衷的。倘使一旦回忆天下名士之所以远离阁下的缘故，未必不感到后悔，感到后悔则未必不改。果真感到后悔而加以改正，只要静待数年，阁下的心事未必不会显露出来。心事果真显露之后，天下名士未必不会接踵而来。我果真见到天下名士接踵投靠到阁下的门下来，也一定尾随在后，赔礼谢罪，恐怕还不为晚。阁下何至于筹划出如此阴险毒辣的下策！ 由于遭受战乱，我如今已无家可归。如乘上小舟浪迹江湖，安置一己之身并不难。只痛惜阁下已萌生忌恨之心，要是长久隐居民间则已，万一又得志上台，必将杀尽天下之名士，来报复你以往的积怨，那么这就使天下名士终于不再投奔阁下之门。而后代操笔著书以评论阁下的人，也不可能象我这样写得文词谦恭而意思委婉了。我暂且离开这里，可以什么也不说，然而只恐阁下不能明察原委，以为我对长者态度傲慢，所以才敢于向阁下坦露自己的恳切之情，言不尽意。

以上为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的翻译。

贳（shì）：赁。此处引申为“买”。 忮（zhì）：妒忌。

以上为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的注释。

其散文往往能将班、马传记，韩、欧古文和传奇小说手法熔为一炉，形成一种清新奇峭的风格，而尤以传记散文见长。《李姬传》》歌颂了明末秦淮名妓李香君明大义、辨是非，不阿附权贵的高尚品德。写品行高洁、侠义美慧的李香君，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同时也写反面人物阮大铖及其他人，均有声有色，形象生动。

以上为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的评析。

guǐ wèi qù jīn líng rì yǔ ruǎn guāng lù shū。

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

hóu fāng yù。

侯方域。

pū qiè wén jūn zǐ chù jǐ，

仆窃闻君子处己，

bù yù zì shù ér kē zé tā rén yǐ fēi qí dào。

不欲自恕而苛责他人以非其道。

jīn zhí shì zhī yú pū，

今执事之于仆，

nǎi yǒu bù rán zhě，

乃有不然者，

yuàn wèi zhí shì chén zhī。

愿为执事陈之。

zhí shì，

执事，

pū zhī fù xíng yě。

仆之父行也。

shén zōng zhī mò，

神宗之末，

yǔ dà rén tóng cháo，

与大人同朝，

xiāng dé shèn huān。

相得甚欢。

qí hòu nǎi yǒu yù zhōng shì zhí shì ér bù néng zhě，

其后乃有欲终事执事而不能者，

zhí shì dāng zì zhuī yì qí gù，

执事当自追忆其故，

bù bì pū yán zhī yě。

不必仆言之也。

dà rén xuē guān guī，

大人削官归，

pū shí fāng shǎo，

仆时方少，

měi shì，

每侍，

wèi cháng bù niàn zhí shì zhī cái ér jiē xī zhě mí rì。

未尝不念执事之才而嗟惜者弥日。

jí pū shāo zhǎng，

及仆稍长，

zhī dú shū，

知读书，

qiú yǒu jīn líng，

求友金陵，

jiāng jiè tú，

将戒途，

ér dà rén sòng zhī yuē jīn líng yǒu yù shǐ chéng gōng yǒng zhě，

而大人送之曰：“金陵有御史成公勇者，

suī yú wǒ wèi hòu jìn，

虽于我为后进，

wǒ cháng xīn zhòng zhī。

我常心重之。

rǔ zhì，

汝至，

dāng yǐ wéi shī。

当以为师。

yòu yǒu lǎo yǒu fāng gōng kǒng zhào，

又有老友方公孔照，

rǔ dāng chí cì bài yú chuáng xià。

汝当持刺拜于床下。

yǔ bù jí zhí shì。

”语不及执事。

jí zhì jīn líng，

及至金陵，

zé chéng gōng yǐ dé zuì qù，

则成公已得罪去，

jǐn jiàn fāng gōng，

仅见方公，

ér qí zi yǐ zhì zhě，

而其子以智者，

pū zhī sù jiāo yě，

仆之夙交也，

yǐ cǐ chén xī guò cóng。

以此晨夕过从。

zhí shì yǔ fāng gōng，

执事与方公，

tóng wèi fù xíng，

同为父行，

lǐ dāng yè，

理当谒，

rán ér bù gǎn zhě，

然而不敢者，

zhí shì dāng zì zhuī yì qí gù，

执事当自追忆其故，

bù bì pū yán zhī yě。

不必仆言之也。

jīn zhí shì nǎi zé pū yǔ fāng gōng hòu，

今执事乃责仆与方公厚，

ér yǔ zhí shì báo。

而与执事薄。

yī，

噫，

yì guò yǐ。

亦过矣。

hū yī rì，

忽一日，

yǒu wáng jiāng jūn guò pū shén gōng。

有王将军过仆甚恭。

měi yī zhì，

每一至，

bì yāo pū wèi shī gē，

必邀仆为诗歌，

jì dé zhī，

既得之，

bì xǐ，

必喜，

ér wèi pū shì jiǔ zòu jì，

而为仆贳酒奏伎，

zhāo yóu fǎng，

招游舫，

xié shān jī，

携山屐，

yīn yīn jī xún bù juàn。

殷殷积旬不倦。

pū chū bù jiě，

仆初不解，

jì ér yí yǐ wèn jiāng jūn。

既而疑以问将军。

jiāng jūn nǎi píng rén yǐ gào pū yuē shì jiē ruǎn guāng lù suǒ yuàn nà jiāo yú jūn zhě yě，

将军乃屏人以告仆曰：“是皆阮光禄所愿纳交于君者也，

guāng lù fāng wèi zhū jūn suǒ gòu，

光禄方为诸君所诟，

yuàn gèng yǐ dào zhī jūn zhī yǒu chén jūn dìng shēng wú jūn cì wěi，

愿更以道之君之友陈君定生、吴君次尾，

shù shāo jiān hū。

庶稍湔jiān乎。

pū róng xiè zhī yuē guāng lù shēn wéi guì qīng，

”仆容谢之曰：“光禄身为贵卿，

yòu bù shǎo jiā bīn kè，

又不少佳宾客，

zú zì yú，

足自娱，

ān yòng cǐ èr sān shū shēng wèi zāi。

安用此二三书生为哉。

pū dào zhī liǎng jūn，

仆道之两君，

bì zhòng wèi liǎng jūn suǒ jué。

必重为两君所绝。

ruò pū dú sī cóng guāng lù yóu，

若仆独私从光禄游，

yòu qiè kǒng wú yì guāng lù。

又窃恐无益光禄。

rǔ xiāng kuǎn bā rì，

辱相款八日，

yì liáng hòu，

意良厚，

rán bù dé bù jué yǐ。

然不得不绝矣。

fán cǐ jiē pū píng xīn chēng liáng，

”凡此皆仆平心称量，

zì yǐ wéi wèi shén tài guò，

自以为未甚太过，

ér zhí shì gù hán nù bù yǐ，

而执事顾含怒不已，

pū chéng wú suǒ táo zuì yǐ zuó yè fāng qǐn，

仆诚无所逃罪矣！ 昨夜方寝，

ér yáng lìng jūn wén cōng kòu mén guò pū yuē zuǒ jiāng jūn bīng qiě lái，

而杨令君文骢叩门过仆曰：“左将军兵且来，

dōu rén xiōng xiōng，

都人汹汹，

ruǎn guāng lù yáng yán yú qīng yì táng，

阮光禄扬言于清议堂，

yún zǐ yǔ yǒu jiù，

云子与有旧，

qiě yīng zhī yú nèi，

且应之于内，

zi hé xíng hū。

子盍行乎。

pū nǎi zhī zhí shì bù dú jiàn nù，

”仆乃知执事不独见怒，

ér qiě hèn zhī，

而且恨之，

yù zhì zhī zú miè ér hòu kuài yě。

欲置之族灭而后快也。

pū yǔ zuǒ chéng yǒu jiù，

仆与左诚有旧，

yì yǐ fèng xióng shàng shū zhī jiào，

亦已奉熊尚书之教，

chí shū zhǐ zhī，

驰书止之，

qí xīn shì shàng bù kě zhī。

其心事尚不可知。

ruò qí fàn shùn，

若其犯顺，

zé zéi yě pū chéng yīng zhī yú nèi，

则贼也；仆诚应之于内，

yì zéi yě。

亦贼也。

shì jūn zǐ shāo zhī lǐ yì，

士君子稍知礼义，

hé zhì gān xīn zuò zéi wàn yī yǒu yān，

何至甘心作贼！万一有焉，

cǐ bì rì mù tú qióng，

此必日暮途穷，

dào xíng ér nì shī，

倒行而逆施，

ruò xī rì gān ér yì sūn zhī tú，

若昔日干儿义孙之徒，

jì wú fù zhī，

计无复之，

róng chū yú cǐ。

容出于此。

ér pū qǐ qí rén yé，

而仆岂其人耶，

hé zhí shì wén zhī zhī shēn yě qiè guài zhí shì cháng yuàn xià jiāo tiān xià shì，

何执事文织之深也！ 窃怪执事常愿下交天下士，

ér zhǎn zhuǎn cuō tuó，

而展转蹉跎，

nǎi zhì jià huò ér miè rén zhī zú，

乃至嫁祸而灭人之族，

yì shén wéi qí běn niàn。

亦甚违其本念。

tǎng yī dàn zhuī yì tiān xià shì suǒ yǐ xiāng yuǎn zhī gù，

倘一旦追忆天下士所以相远之故，

wèi bì bù huǐ，

未必不悔，

huǐ wèi bì bù gǎi。

悔未必不改。

guǒ huǐ qiě gǎi，

果悔且改，

jìng dài zhī shù nián，

静待之数年，

xīn shì wèi bì bù bào bái。

心事未必不暴白。

xīn shì guǒ bào bái，

心事果暴白，

tiān xià shì wèi bì bù jiē zhǒng ér zhì zhí shì zhī mén。

天下士未必不接踵而至执事之门。

pū guǒ jiàn tiān xià shì jiē zhǒng ér zhì zhí shì zhī mén，

仆果见天下士接踵而至执事之门，

yì bì qiě suí shǔ qí hòu，

亦必且随属其后，

cháng yī xiè guò，

长揖谢过，

qǐ wèi wǎn hū ér nài hé yīn dú zuǒ jì yī zhì yú cǐ pū jīn yǐ zāo luàn wú jiā，

岂为晚乎？而奈何阴毒左计一至于此！ 仆今已遭乱无家，

piān zhōu duǎn zhào，

扁舟短棹，

cuò cǐ shēn shén yì。

措此身甚易。

dú xī zhí shì zhì jī yī dòng，

独惜执事忮机一动，

zhǎng fú cǎo mǎng zé yǐ，

长伏草莽则已，

wàn yī fù dé zhì，

万一复得志，

bì zhì shā jǐn tiān xià shì yǐ chóu qí sù suǒ bù kuài，

必至杀尽天下士以酧其宿所不快，

zé shì shǐ tiān xià shì zhōng bù fù zhì zhí shì zhī mén，

则是使天下士终不复至执事之门，

ér hòu shì cāo jiǎn shū yǐ yì zhí shì zhě，

而后世操简书以议执事者，

bù néng rú pū zhī cí wēi ér yì wǎn yě。

不能如仆之词微而义婉也。

pū qiě qù，

仆且去，

kě yǐ bù yán，

可以不言，

rán kǒng zhí shì bù chá，

然恐执事不察，

zhōng wèi pū yú zhǎng zhě ào，

终谓仆于长者傲，

gù gǎn shù qí qū qū，

故敢述其区区，

bù xuān。

不宣。

以上为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的拼音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