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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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 第六十一回 ·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

《满庭芳》: 通天彻地,能文会武,广交四海豪英。
胸藏锦绣,义气更高明。
潇洒纶巾野服,笑谈将白羽麾兵。
聚义处,人人瞻仰,四海久驰名。
韵度同诸葛,运筹帷幄,殚竭忠诚。
有才能冠世,玉柱高擎。
遂使玉麟归伏,命风雷驱使天丁。
梁山泊军师吴用,天上智多星。
话说这篇词,单道着吴用的好处。
因为这龙华寺僧人,说出此三绝玉麒麟卢俊义名字与宋江,吴用道:“小生凭三寸不烂之舌,尽一点忠义之心,舍死忘生,直往北京说卢俊义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来。
只是少一个粗心大胆的伴当,和我同去。”
说犹未了,只见阶下一个人高声叫道:“军师哥哥,小弟与你走一遭!”
吴用大笑。
那人是谁?
却是好汉黑旋风李逵。
宋江喝道:“兄弟,你且住着!
若是上风放火,下风杀人,打家劫舍,冲州撞府,合用着你。
这是做细的勾当,你性子又不好,去不的。”
李逵道:“你们都道我生的丑,嫌我,不要我去。”
宋江道:“不是嫌你。
如今大名府做公的极多,倘或被人看破,枉送了你的性命。”
李逵叫道:“不妨,我定要去走一遭。”
吴用道:“你若依的我三件事,便带你去;若依不的,只在寨中坐地。”
李逵道:“莫说三件,便是三十件,也依你!”
吴用道:“第一件,你的酒性如烈火,自今日去便断了酒,回来你却开;第二件,于路上做道童打扮,随着我,我但叫你,不要违拗;第三件最难,你从明日为始,并不要说话,只做哑子一般。
依的这三件,便带你去。”
李逵道:“不吃酒,做道童,却依的;闭着这个嘴不说话,却是鳖杀我!”
吴用道:“你若开口,便惹出事来。”
李逵道:“也容易,我只口里衔着一文铜钱便了!”
宋江道:“兄弟,你若坚执要去,恐有疏失,休要怨我。”
李逵道:“不妨,不妨!
我这两把板斧不到的只这般教他拿了去,少也砍他娘千百个鸟头才罢。”
众头领都笑,那里劝的住。
当日忠义堂上做筵席送路,至晚各自去歇息。
次日清早,吴用收拾了一包行李,教李逵打扮做道童,挑担下山。
宋江与众头领都在金沙滩送行,再三分付吴用小心在意,休教李逵有失。
吴用、李逵别了众人下山。
宋江等回寨。
且说吴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却遇天色晚来,投店安歇,平明打火上路。
于路上,吴用被李逵呕的苦。
行了几日,赶到北京城外店肆里歇下。
当晚李逵去厨下做饭,一拳打的店小二吐血。
小二哥来房里告诉吴用道:“你的哑道童,我小人不与他烧火,打的小人吐血。”
吴用慌忙与他陪话,把十数贯钱与他将息,自埋怨李逵。
不在话下。
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安排些饭食吃了。
吴用唤李逵入房中,分付道:“你这厮苦死要来,一路上呕死我也!
今日入城,不是耍处,你休送了我的性命!”
李逵道:“不敢,不敢!”
吴用道:“我再和你打个暗号。
若是我把头来摇时,你便不可动掸。”
李逵应承了。
两个就店里打扮入城。
怎见的?
吴用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采吕公绦,着一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一副赛黄金熟铜铃杵。
李逵戗几根蓬松黄发,绾两枚浑骨丫髻,黑虎躯穿一领粗布短褐袍,飞熊腰勒一条杂色短须绦,穿一双蹬山透土靴,担一条过头木拐棒,挑着个纸招儿,上写着“讲命谈天,卦金一两”。
吴用、李逵两个打扮了,锁上房门,离了店肆,望北京城南门来。
行无一里,却早望见城门。
端的好个北京!
但见: 城高地险,堑阔濠深。
一周回鹿角交加,四下里排叉密布。
敌楼雄壮,缤纷杂采旗幡;堞道坦平,簇摆刀枪剑戟。
钱粮浩大,人物繁华。
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
东西院内,笙箫鼓乐喧天;南北店中,行货钱财满地。
公子跨金鞍骏马,佳人乘翠盖珠軿。
千员猛将统层城,百万黎民居上国。
此时天下各处盗贼生发,各州府县俱有军马守把。
惟此北京是河北第一个去处,更兼又是梁中书统领大军镇守,如何不摆得整齐。
且说吴用、李逵两个,摇摇摆摆,却好来到城门下。
守门的左右约有四五十军士,簇捧着一个把门的官人在那里坐定。
吴用向前施礼。
军士问道:“秀才那里来?”
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
这个道童姓李。
江湖上卖卦营生,今来大郡与人讲命。”
身边取出假文引,交军士看了。
众人道:“这个道童的鸟眼,恰象贼一般看人。”
李逵听道,正待要发作。
吴用慌忙把头来摇,李逵便低了头。
吴用向前与把门军士陪话道:“小生一言难尽!
这个道童又聋又哑,只有一分蛮气力,却是家生的孩儿,没奈何带他出来。
这厮不省人事,望乞恕罪!”
辞了便行。
李逵跟在背后,脚高步低,望市心里来。
吴用手中摇着铃杵,口里念四句口号道: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
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
吴用又道:“乃时也,运也,命也。
知生知死,知因知道。
若要问前程,先请银一两。”
说罢,又摇铃杵。
北京城内小儿,约有五六十个,跟着看了笑。
却好转到卢员外解库门首,自歌自笑,去了复又回来,小儿们哄动。
卢员外正在解库厅前坐地,看着那一班主管收解,只听得街上喧哄,唤当直的问道:“如何街上热闹?”
当直的报复员外:“端的好笑,街上一个别处来的算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
谁人舍的!
后头一个跟的道童,且是生的渗濑,走又走的没样范,小的们跟定了笑。”
卢俊义道:“既出大言,必有广学。
当直的,与我请他来。”
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自然生出机会来。
当直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员外有请。”
吴用道:“是何人请我?”
当直的道:“卢员外相请。”
吴用便唤道童跟着转来,揭起帘子,入到厅前,教李逵只在鹅项椅上坐定等候。
吴用转过前来,见卢员外时,那人生的如何?
有《满庭芳》词为证: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
威风凛凛,仪表似天神。
义胆忠肝贯日,吐虹蜺志气凌云。
驰声誉,北京城内,元是富豪门。
杀场临敌处,冲开万马,扫退千军。
殚赤心报国,建立功勋。
慷慨名扬宇宙,论英雄播满乾坤。
卢员外双名俊义,河北玉麒麟。
这篇词单道卢俊义豪杰处。
吴用向前施礼,卢俊义欠身答礼,问道:“先生贵乡何处?
尊姓高名?”
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自号谈天口。
祖贯山东人氏。
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
卦金白银一两,方才算命。”
卢俊义请入后堂小阁儿里,分宾坐定;茶汤已罢,叫当直的取过白银一两,放于桌上,权为压命之资,“烦先生看贱造则个。”
吴用道:“请贵庚月日下算。”
卢俊义道:“先生,君子问灾不问福。
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则个。
在下今年三十二岁,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
吴用取出一把铁算子来,排在桌上,算了一回,拿起算子桌上一拍,大叫一声:“怪哉!”
卢俊义失惊,问道:“贱造主何凶吉?”
吴用道:“员外若不见怪,当以直言。”
卢俊义道:“正要先生与迷人指路,但说不妨。”
吴用道:“员外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家私不能保守,死于刀剑之下。”
卢俊义笑道:“先生差矣!
卢某生于北京,长在豪富之家,祖宗无犯法之男,亲族无再婚之女;更兼俊义作事谨慎,非理不为,非财不取,又无寸男为盗,亦无只女为非。
如何能有血光之灾?”
吴用改容变色,急取原银付还,起身便走,嗟叹而言:“天下原来都要人阿谀谄佞。
罢,罢!
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
小生告退。”
卢俊义道:“先生息怒,前言特地戏耳。
愿听指教。”
吴用道:“小生直言,切勿见怪。”
卢俊义道:“在下专听,愿勿隐匿。”
吴用道:“员外贵造,一向都行好运。
但今年时犯岁君,正交恶限。
目今百日之内,尸首异处。
此乃生来分定,不可逃也。”
卢俊义道:“可以回避否?”
吴用再把铁算子搭了一回,便回员外道:“则除非去东南方巽地上一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难。
虽有些惊恐,却不伤大体。”
卢俊义道:“若是免的此难,当以厚报。”
吴用道:“命中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写于壁上,后日应验,方知小生灵处。”
卢俊义道:“叫取笔砚来。”
便去白粉壁上写,吴用口歌四句: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
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当时卢俊义写罢,吴用收拾起算子,作揖便行。
卢俊义留道:“先生少坐,过午了去。”
吴用答道:“多蒙员外厚意,误了小生卖卦。
改日再来拜会。”
抽身便起。
卢俊义送到门首,李逵拿了拐棒儿走出门外。
吴学究别了卢俊义,引了李逵,径出城来,回到店中,算还房宿饭钱,收拾行李包裹。
李逵挑出卦牌。
出离店肆,对李逵说道:“大事了也!
我们星夜赶回山寨,安排圈套,准备机关,迎接卢俊义。
他早晚便来也。”
且不说吴用、李逵还寨。
却说卢俊义自从算卦之后,寸心如割,坐立不安。
当夜无话,捱到次日天晓,洗漱罢,早饭已了,出到堂前,便叫当直的去唤众多主管商议事务。
少刻都到。
那一个为头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
这李固原是东京人,因来北京投奔相识不着,冻倒在卢员外门前。
卢俊义救了他性命,养他家中。
因见他勤谨,写的算的,教他管顾家间事务。
五年之内,直抬举他做了都管,一应里外家私都在他身上,手下管着四五十个行财管干,一家内都称他做李都管。
当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随李固来堂前声喏。
卢员外看了一遭,便道:“怎生不见我那一个人?”
说犹未了,阶前走过一人来。
看那来人怎生模样?
但见: 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三牙掩口细髯,十分腰细膀阔。
戴一顶木瓜心攒顶头巾,穿一领银丝纱团领白衫,系一条蜘蛛斑红线压腰,着一双土黄皮油膀胛靴。
脑后一对挨兽金环,护项一枚香罗手帕,腰间斜插名人扇,鬓畔常簪四季花。
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双亡,卢员外家中养的他大。
为见他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叫一个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一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
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
不则一身好花绣,那人更兼吹的、弹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
亦是说的诸路乡谈,省的诸行百艺的市语。
更且一身本事,无人比的。
拿着一张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并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间入城,少杀也有百十个虫蚁。
若赛锦标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他的。
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头知尾。
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单讳个青字。
北京城里人口顺,都叫他做浪子燕青。
曾有一篇《沁园春》词,单道着燕青的好处。
但见: 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
有出人英武,凌云志气,资禀聪明。
仪表天然磊落,梁山上端的驰名。
伊州古调,唱出绕梁声。
果然是艺苑专精,风月丛中第一名。
听鼓板喧云,笙声嘹亮,畅叙幽情。
棍棒参差,揎拳飞脚,四百军州到处惊。
人都羡英雄领袖,浪子燕青。
原来这燕青是卢俊义家心腹人。
都上厅声喏了,做两行立住。
李固立在左边,燕青立在右边。
卢俊义开言道:“我夜来算了一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灾,只除非出去东南上一千里之外躲避。
我想东南方有个去处,是泰安州,那里有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灾厄。
我一者去那里烧炷香消灾灭罪,二者躲过这场灾悔,三者做些买卖,观看外方景致。
李固,你与我觅十辆太平车子,装十辆山东货物,你就收拾行李,跟我去走一遭。
燕青小乙看管家里库房钥匙,只今日便与李固交割。
我三日之内便要起身。”
李固道:“主人误矣,常言道:贾卜卖卦,转回说话。
休听那算命的胡言乱语。
只在家中,怕做甚么?”
卢俊义道:“我命中注定了,你休逆我。
若有灾来,悔却晚矣。”
燕青道:“主人在上,须听小乙愚见。
这一条路去山东泰安州,正打从梁山泊边过。
近年泊内是宋江一伙强人在那里打家劫舍,官兵捕盗,近他不得。
主人要去烧香,等太平了去。
休信夜来那个算命的胡讲。
倒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装做阴阳人来扇惑,要赚主人那里落草。
小乙可惜夜来不在家里,若在家时,三言两句,盘倒那先生,倒敢有场好笑。”
卢俊义道:“你们不要胡说,谁人敢来赚我!
梁山泊那伙贼男女打甚么紧,我观他如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学成武艺显扬于天下,也算个男子大丈夫。”
说犹未了,屏风背后走出娘子来,乃是卢员外浑家,年方二十五岁,姓贾,嫁与卢俊义才方五载,琴瑟谐和。
娘子贾氏便道:“丈夫,我听你说多时了。
自古道:出外一里,不如屋里。
休听那算命的胡说,撇了海阔一个家业,耽惊受怕,去虎穴龙潭里做买卖。
你且只在家内,清心寡欲,高居静坐,自然无事。”
卢俊义道:“你妇人家省得甚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自古祸出师人口,必主吉凶。
我既主意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语。”
燕青又道:“小人托主人福荫,学的些个棒法在身。
不是小乙说嘴,帮着主人去走一遭,路上便有些个草寇出来,小人也敢发落的三五十个开去。
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
卢俊义道:“便是我买卖上不省的,要带李固去,他须省的,又替我大半气力。
因此留你在家看守。
自有别人管帐,只教你做个桩主。”
李固又道:“小人近日有些脚气的症候,十分走不的多路。”
卢俊义听了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
我要你跟我去走一遭,你便有许多推故。
若是那一个再阻我的,教他知我拳头的滋味!”
李固吓的面如土色。
众人谁敢再说,各自散了。
李固只得忍气吞声,自去安排行李;讨了十辆太平车子,唤了十个脚夫,四五十拽车头口,把行李装上车子,行货拴缚完备。
卢俊义自去结束。
第三日,烧了神福给散了,家中大男小女一个个都分付了,当晚先叫李固引两个当直的尽收拾了出城。
李固去了。
娘子看了车仗,流泪而去。
次日五更,卢俊义起来,沐浴罢,更换一身新衣服,取出器械,到后堂里辞别了祖先香火,出门上路。
看卢俊义时怎生打扮?
但见: 头戴范阳遮尘毡笠,拳来大小撒发红缨,斜纹缎子布衫,查开五指梅红线绦,青白行缠抓住袜口,软绢袜衬多耳麻鞋。
腰悬一把雁翎响铜钢刀,海驴皮鞘子,手拿一条搜山搅海棍棒。
端的是山东驰誉,河北扬名。
当下卢俊义拜辞家堂已了,分付娘子:“好生看家,多便三个月,少只四五十日便回。”
贾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频寄书信回来,家中知道。”
说罢,燕青在面前拜了。
卢俊义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不可出去三瓦两舍打哄。”
燕青道:“主人在上,小乙不敢偷工夫闲耍。
主人如此出行,怎敢怠慢!”
卢俊义提了棍棒,出到城外。
有诗一首,单道卢俊义这条好棒。
有诗为证: 挂壁悬崖欺瑞雪,撑天拄地撼狂风。
虽然身上无牙爪,出水巴山秃尾龙。
李固接着。
卢俊义道:“你可引两个伴当先去。
但有干净客店,先做下饭,等候车仗脚夫到来便吃,省的担阁了路程。”
李固也提条杆棒,先和两个伴当去了。
卢俊义和数个当直的,随后押着车仗行。
但见途中山明水秀,路阔坡平,心中欢喜道:“我若是在家,那里见这般景致!”
行了四十余里,李固接着主人。
吃点心中饭罢,李固又先去了。
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里,李固接着车仗人马宿食。
卢俊义来到店房内,倚了棍棒,挂了毡笠儿,解下腰刀,换了鞋袜。
宿食皆不必说。
次日清早起来,打火做饭,众人吃了,收拾车辆头口,上路又行。
自此在路夜宿晓行,已经数日,来到一个客店里宿食。
天明要行,只见店小二哥对卢俊义说道:“好教官人得知,离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边口子前过去。
山上宋公明大王,虽然不害来往客人,官人须是悄悄过去,休得大惊小怪。”
卢俊义听了道:“原来如此!”
便叫当直的取下衣箱,打开锁,去里面提出一个包袱,内取出四面白绢旗。
问小二哥讨了四根竹竿,每一根缚起一面旗来。
每面栲栳大小几个字,写道: “慷慨北京卢俊义,远驮货物离乡地。
一心只要捉强人,那时方表男儿志!”
李固等众人看了,一齐叫起苦来。
店小二问道:“官人莫不和山上宋大王是亲么?”
卢俊义道:“我自是北京财主,却和这贼们有甚么亲!
我特地要来捉宋江这厮。”
小二哥道:“官人低声些,不要连累小人,不是耍处!
你便有一万人马,也近他不的!”
卢俊义道:“放屁!
你这厮们都和那贼人做一路!”
店小二叫苦不迭,众车脚夫都痴呆了。
李固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怜见众人,留了这条性命回乡去,强似做罗天大醮!”
卢俊义喝道:“你省的甚么!
这等燕雀,安敢和鸿鹄厮并!
我思量平生学的一身本事,不曾逢着买主。
今日幸然逢此机会,不就这里发卖,更待何时!
我那车子上叉袋里,已准备下一袋熟麻索。
倘或这贼们当死合亡,撞在我手里,一朴刀一个砍翻,你们众人与我便缚在车子上。
撇了货物不打紧,且收拾车子捉人。
把这贼首解上京师,请功受赏,方表我平生之愿!
若你们一个不肯去的,只就这里把你们先杀了!”
前面摆四辆车子,上插了四把绢旗;后面六辆车子,随从了行。
那李固和众人,哭哭啼啼,只得依他。
卢俊义取出朴刀,装在杆棒上,三个丫儿扣牢了,赶着车子奔梁山泊路上来。
李固等见了崎岖山路,行一步怕一步。
卢俊义只顾赶着要行。
从清早起来,行到巳牌时分,远远地望见一座大林,有千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树。
却好行到林子边,只听的一声唿哨响,吓的李固和两个当直的没躲处。
卢俊义教把车仗押在一边。
车夫众人都躲在车子底下叫苦。
卢俊义喝道:“我若搠翻,你们与我便缚!”
说犹未了,只见林子边走出四五百小喽啰来。
听得后面锣声响处,又有四五百小喽啰截住后路。
林子里一声炮响,托地跳出一筹好汉。
怎地模样?
但见: 茜红头巾,金花斜袅。
铁甲凤盔,锦衣绣袄。
血染髭髯,虎威雄暴。
大斧一双,人皆吓倒。
又诗曰: 铁额金睛老大虫,翻身跳出树林中。
一声咆吼如雷震,万里传名黑旋风。
当下李逵手搦双斧,厉声高叫:“卢员外认得哑道童么?”
卢俊义猛省,喝道:“我如常有心要来拿你这伙强盗,今日特地到此!
快教宋江那厮下山投拜!
倘或执迷,我片时间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
李逵呵呵大笑道:“员外,你今日中了俺的军师妙计,快来坐把交椅。”
卢俊义大怒,搦着手中朴刀,来斗李逵。
李逵轮起双斧来迎。
两个斗不到三合,李逵托地跳出圈子外来,转过身望林子里便走。
卢俊义挺着朴刀,随后赶将入来。
李逵在林木丛中,东闪西躲。
引得卢俊义性发,破一步抢入林来。
李逵飞奔乱松丛里去了。
卢俊义赶过林子这边,一个人也不见了。
却待回身,只听得松林傍边转出一伙人来,一个人高声大叫:“员外不要走!
认得俺么?”
卢俊义看时,却是一个胖大和尚,身穿皂直裰,倒提铁禅杖。
卢俊义喝道:“你是那里来的和尚?”
鲁智深大笑道:“洒家是花和尚鲁智深。
今奉哥哥将令,着俺来迎接员外上山。”
卢俊义焦躁、大骂:“秃驴,敢如此无礼!”
拈手中朴刀,直取那和尚。
鲁智深轮起铁禅杖来迎。
两个斗不到三合,鲁智深拨开朴刀,回身便走。
卢俊义赶将去。
正赶之间,喽啰里走出行者武松,轮两口戒刀,直奔将来。
卢俊义不赶和尚,来斗武松。
又不到三合,武松拔步便走。
卢俊义哈哈大笑:“我不赶你,你这厮们何足道哉!”
说犹未了,只见山坡下一个人在那里叫道:“卢员外,你如何省得!
岂不闻人怕落荡,铁怕落炉?
哥哥定下的计策,你待走那里去?”
卢俊义喝道:“你这厮是谁?”
那人笑道:“小可便是赤发鬼刘唐。”
卢俊义骂道:“草贼休走!”
挺手中朴刀,直取刘唐。
方才斗得三合,刺斜里一个人大叫道:“好汉没遮拦穆弘在此!”
当时刘唐、穆弘两个,两条朴刀,双斗卢俊义。
正斗之间,不到三合,只听的背后脚步响。
卢俊义喝声:“着!”
刘唐、穆弘跳退数步。
卢俊义便转身斗背后的好汉,却是扑天雕李应。
三个头领丁字脚围定,卢俊义全然不慌,越斗越健。
正好步斗,只听得山顶上一声锣响,三个头领各自卖个破绽,一齐拔步去了。
卢俊义又斗得一身臭汗,不去赶他。
再回林子边来寻车仗人伴时,十辆车子、人伴、头口,都不见了。
口里只管叫苦。
有诗为证: 避灾因作泰山游,暗里机谋不自由。
家产妻孥俱撇下,来吞水浒钓鱼钩。
卢俊义便向高阜处四下里打一望,只见远远地山坡下一伙小喽啰,把车仗头口赶在前面,将李固一干人连连串串缚在后面,鸣锣擂鼓,解投松树那边去。
卢俊义望见,心如火炽,气似烟生,提着朴刀,直赶将去。
约莫离山坡不远,只见两筹好汉喝一声道:“那里去!”
一个是美髯公朱仝,一个是插翅虎雷横。
卢俊义见了,高声骂道:“你这伙草贼,好好把车仗人马还我!”
朱仝手拈长髯大笑,说道:“卢员外,你还恁地不晓得,中了俺军师妙计,便肋生两翅,也飞不出去。
快来大寨坐把交椅。”
卢俊义听了大怒,挺起朴刀,直奔二人。
朱仝、雷横各将兵器相迎。
三个斗不到三合,两个回身便走。
卢俊义寻思道:“须是赶翻一个,却才讨得车仗。”
舍着性命,赶转山坡,两个好汉都不见了,只听得山顶上鼓板吹箫。
仰面看时,风刮起那面杏黄旗来,上面绣着“替天行道”四字。
转过来打一望,望见红罗销金伞下盖着宋江,左有吴用,右有公孙胜。
一行部从二百余人,一齐声喏道:“员外别来无恙!”
卢俊义见了越怒,指名叫骂。
山上吴用劝道:“兄长且须息怒。
宋公明久闻员外清德,实慕威名,特令吴某亲诣门墙,赚员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
请休见责。”
卢俊义大骂:“无端草贼,怎敢赚我!”
宋江背后转过小李广花荣,拈弓取箭,看着卢俊义喝道:“卢员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荣神箭!”
说犹未了,飕地一箭正中卢俊义头上毡笠儿的红缨。
吃了一惊,回身便走。
山上鼓声震地,只见霹雳火秦明、豹子头林冲,引一彪军马,摇旗呐喊,从东山边杀出来;又见双鞭将呼延灼、金枪手徐宁,也领一彪军马,摇旗呐喊,从山西边杀出来。
吓得卢俊义走投没路。
看看天色将晚,脚又疼,肚又饥,正是慌不择路,望山僻小径只顾走。
约莫黄昏时分,烟迷远水,雾锁深山,星月微明,不分丛莽。
正走之间,不到天尽头,须到地尽处。
看看走到鸭嘴滩头,只一望时,都是满目芦花,茫茫烟水。
卢俊义看见,仰天长叹道:“是我不听好人言,今日果有凄惶事!”
正烦恼间,只见芦苇里面一个渔人,摇着一只小船出来。
正是: 生涯临野渡,茅屋隐晴川。
沽酒浑家乐,看山满意眠。
棹穿波底月,船压水中天。
惊起闲鸥鹭,冲开柳岸烟。
那渔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胆!
这是梁山泊出没的去处,半夜三更,怎地来到这里?”
卢俊义道:“便是我迷踪失路,寻不着宿头。
你救我则个!”
渔人道:“此间大宽转,有一个市井,却用走三十余里向开路程;更兼路杂,最是难认。
若是水路去时,只有三五里远近。
你舍得十贯钱与我,我便把船载你过去。”
卢俊义道:“你若渡得我过去,寻得市井客店,我多与你些银两。”
那渔人摇船傍岸,扶卢俊义下船,把铁篙撑开。
约行三五里水面,只听得前面芦苇丛中橹声响,一只小船飞也似来。
船上有两个人,前面一个赤条条地拿着一条水篙,后面那个摇着橹。
前面的人横定篙,口里唱着山歌道: “生来不会读诗书,且就梁山泊内居。
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卢俊义听得,吃了一惊,不敢做声。
又听得右边芦苇丛中,也是两个人摇一只小船出来。
后面的摇着橹,有咿哑之声;前面的横定篙,口里也唱山歌道: “乾坤生我泼皮身,赋性从来要杀人。
万两黄金浑不爱,一心要捉玉麒麟。”
卢俊义听了,只叫得苦。
只见当中一只小船,飞也似摇将来,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倒提铁锁木篙,口里亦唱着山歌道: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
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歌罢,三只船一齐唱喏。
中间是阮小二,左边是阮小五,右边的是阮小七。
那三只小船一齐撞将来。
卢俊义听了,心内转惊,自想又不识水性,连声便叫渔人:“快与我拢船近岸!”
那渔人呵呵大笑,对卢俊义说道:“上是青天,下是绿水。
我生在浔阳江,来上梁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绰号混江龙李俊的便是!
员外若还不肯降时,送了你性命!”
卢俊义大惊,喝一声,说道:“不是你,便是我!”
拿着朴刀,望李俊心窝里搠将来。
李俊见朴刀搠将来,拿定棹牌,一个背抛筋斗,扑同的翻下水去了。
那只船滴溜溜在水面上转,朴刀又搠将下水去了。
只见船尾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出来,叫一声,乃是浪里白跳张顺,把手挟住船梢,脚踏水浪,把船只一侧,船底朝天,英雄落水。
未知卢俊义性命如何?
正是:铺排打凤牢龙计,坑陷惊天动地人。
毕竟卢俊义落水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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