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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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 第四十九回 · 解珍解宝双越狱 孙立孙新大劫牢

《西江月》: 忠义立身之本,奸邪坏国之端。
狼心狗幸滥居官,致使英雄扼腕。
夺虎机谋可恶,劫牢计策堪观。
登州城郭痛悲酸,顷刻横尸遍满。
话说当时吴学究对宋公明说道:“今日有个机会,却是石勇面上一起来投入伙的人,又与栾廷玉那厮最好,亦是杨林、邓飞的至爱相识。
他知道哥哥打祝家庄不利,特献这条计策来入伙,以为进身之报,随后便至。
五日之内可行此计,却是好么?”
宋江听了,大喜道:“妙哉!”
方才笑逐颜开。
说话的,却是甚么计策?
下来便见。
看官牢记这段话头,原来和宋公明初打祝家庄时,一同事发。
却难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回,因此权记下这两打祝家庄的话头,却先说那一回来投入伙的人乘机会的话,下来接着关目。
原来山东海边有个州郡,唤做登州。
登州城外有一座山,山上多有豺狼虎豹出来伤人。
因此登州知府拘集猎户,当厅委了杖限文书,捉捕登州山上大虫。
又仰山前山后里正之家也要捕虎文状,限外不行解官,痛责枷号不恕。
且说登州山下有一家猎户,弟兄两个,哥哥唤做解珍,兄弟唤做解宝。
弟兄两个都使浑铁点钢叉,有一身惊人的武艺。
当州里的猎户们都让他第一。
那解珍一个绰号唤做两头蛇,这解宝绰号叫做双尾蝎。
二人父母俱亡,不曾婚娶。
那哥哥七尺以上身材,紫棠色面皮,腰细膀阔。
曾有一篇《临江仙》,单道着解珍的好处: 虽是登州搜猎户,忠良偏恶奸邪。
虎皮战袄鹿皮靴。
硬弓开满月,强弩蹬车。
浑铁钢叉无敌手,纵横谁敢拦遮。
怒时肝胆尽横斜。
解珍心性恶,人号两头蛇。
那个兄弟解宝,更是利害,也有七尺以上身材,面圆身黑,两只腿上刺着两个飞天夜叉。
有时性起,恨不得腾天倒地,拔树摇山。
也有一篇《西江月》,单道着解宝的好处: 性格忘生拚命,生来骁勇英豪。
赶翻麋鹿与猿猱,杀尽山中虎豹。
手执莲花铁镋,腰悬蒲叶尖刀。
腰间紧束虎筋绦,双尾蝎英雄解宝。
那弟兄两个,当官受了甘限文书,回到家中,整顿窝弓、药箭、弩子、镋叉,穿了豹皮裤、虎皮套体,拿了铁叉,两个径奔登州山上,下了窝弓。
去树上等了一日,不济事了,收拾窝弓下去。
次日,又带了干粮,再上山伺候,看看天晚,弟兄两个再把窝弓下了,爬上树去,直等到五更,又没动静。
两个移了窝弓,却来西山边下了。
坐到天明,又等不着。
两个心焦,说道:“限三日内要纳大虫,迟时须用受责,却是怎地好!”
两个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时分,不觉身体困倦,两个背厮靠着且睡。
未曾合眼,忽听得窝弓发响。
两个跳将起来,拿了钢叉,四下里看时,只见一个大虫,中了药箭,在那地上滚。
两个拈着钢叉向前来。
那大虫见了人来,带着箭便走。
两个追将向前去,不到半山里时,药力透来,那大虫当不住,吼了一声,骨渌渌滚将下山去了。
解宝道:“好了!
我认得这山是毛太公庄后园里,我和你下去他家取讨大虫。”
解宝当时弟兄两个,提了钢叉,径下山来投毛太公庄上敲门。
此时方才天明,两个敲开庄门入去。
庄客报与太公知道。
多时,毛太公出来。
解珍、解宝放下钢叉,声了喏,说道:“伯伯,多时不见,今日特来拜扰。”
毛太公道:“贤侄如何来得这等早?
有甚话说?”
解珍道:“无事不敢惊动伯伯睡寝。
如今小侄因为官司委了甘限文书,要捕获大虫,一连等了三日。
今早五更射得一个,不想从后山滚下在伯伯园里。
望烦借一路取大虫则个。”
毛太公道:“不妨。
既是落在我园里,二位且少坐。
敢弟兄肚饥,吃些早饭去取。”
叫庄客且去安排早膳来相待,当时劝二位吃了酒饭。
解珍、解宝起身谢道:“感承伯伯厚意,望烦引去取大虫还小侄。”
毛太公道:“既是在我庄后,却怕怎地?
且坐吃茶,却去取未迟。”
解珍、解宝不敢相违,只得又坐下。
庄客拿茶来教二位吃了。
毛太公道:“如今和贤侄去取大虫。”
解珍、解宝道:“深谢伯伯。”
毛太公引了二人,入到庄后,叫庄客把钥匙来开门,百般开不开。
毛太公道:“这园多时不曾有人来开,敢是锁簧锈了,因此开不得。
去取铁锤来打开了罢。”
庄客便将铁锤来,敲开了锁。
众人都入园里去看时,遍山边去看,寻不见。
毛太公道:“贤侄,你两个莫不错看了,认不仔细,敢不曾落在我园里?”
解珍道:“我两个怎地得错看了!
是这里生长的人,如何不认得!”
毛太公道:“你自寻便了,有时自抬去。”
解宝道:“哥哥,你且来看。
这里一带草滚得平平地都倒了,又有血路在上头,如何得不在这里?
必是伯伯家庄客抬过了。”
毛太公道:“你休这等说!
我家庄上的人如何得知有大虫在园里,便又抬得过?
却你也须看见方才当面敲开锁来,和你两个一同入园里来寻。
你如何这般说话!”
解珍道:“伯伯,你须还我这个大虫去解官。”
毛太公道:“你这两个好无道理!
我好意请你吃酒饭,你颠倒赖我大虫!”
解宝道:“有甚么赖处!
你家也见当里正,官府中也委了甘限文书,却没本事去捉,倒来就我见成。
你倒将去请功,教我兄弟两个吃限棒!”
毛太公道:“你吃限棒,干我甚事!”
解珍、解宝睁起眼来,便道:“你敢教我搜一搜么?”
毛太公道:“我家比你家,各有内外。
你看这两个教化头倒来无礼!”
解宝抢近厅前,寻不见,心中火起,便在厅前打将起来。
解珍也就厅前搬折阑干,打将入去。
毛太公叫道:“解珍、解宝白昼抢劫!”
那两个打碎了厅前椅桌,见庄上都有准备,两个便拔步出门,指着庄上骂道:“你赖我大虫,和你官司理会!”
解氏深机捕获,毛家巧计牢笼。
当日因争一虎,后来引起双龙。
那两个正骂之间,只见两三匹马投庄上来,引着一伙伴当。
解珍听得是毛太公儿子毛仲义,接着说道:“你家庄上庄客,捉过了我大虫。
你爹不讨还我,颠倒要打我弟兄两个。”
毛仲义道:“这厮村人不省事,我父亲必是被他们瞒过了。
你两个不要发怒,随我到家里,讨还你便了。”
解珍、解宝谢了。
毛仲义叫开庄门,教他两个进去。
待得解珍、解宝入得门来,便教关上庄门,喝一声:“下手!”
两廊下走出二三十个庄客,并恰才马后带来的都是做公的。
那兄弟两个措手不及,众人一发上,把解珍、解宝绑了。
毛仲义道:“我家昨夜自射得一个大虫,如何来白赖我的?
乘势抢掳我家财,打碎家中什物,当得何罪!
解上本州,也与本州除了一害!”
原来毛仲义五更时先把大虫解上州里去了,却带了若干做公的来捉解珍、解宝。
不想他这两个不识局面,正中了他的计策,分说不得。
毛太公教把他两个使的钢叉并一包赃物,扛了许多打碎的家火什物,将解珍、解宝剥得赤条条地,背剪绑抬了,解上州里来。
本州有个六案孔目,姓王名正,却是毛太公的女婿,已自先去知府面前禀说了。
才把解珍、解宝押到厅前,不由分说,捆翻便打,定要他两个招做“混赖大虫,各执钢叉,因而抢掳财物”。
解珍、解宝吃拷不过,只得依他招了。
知府教取两面二十五斤的死囚枷来枷了,钉下大牢里去。
毛太公、毛仲义自回庄上商议道:“这两个男女却放他不得!
不若一发结果了他,免致后患。”
当时子父二人自来州里,分付孔目王正:“与我一发斩草除根,萌芽不发。
我这里自行与知府的打关节。”
却说解珍、解宝押到死囚牢里,引至亭心上来见这个节级。
为头的那人姓包名吉,已自得了毛太公银两并听信王孔目之言,教对付他两个性命。
便来亭心里坐下。
小牢子对他两个说道:“快过来跪在亭子前!”
包节级喝道:“你两个便是甚么两头蛇、双尾蝎,是你么?”
解珍道:“虽然别人叫小人们这等混名,实不曾陷害良善。”
包节级喝道:“你这两个畜生!
今番我手里教你两头蛇做一头蛇,双尾蝎做单尾蝎!
且与我押入大牢里去!”
那一个小牢子把他两个带在牢里来。
见没人,那小节级便道:“你两个认得我么?
我是你哥哥的妻舅。”
解珍道:“我只亲弟兄两个,别无那个哥哥。”
那小牢子道:“你两个须是孙提辖的兄弟?”
解珍道:“孙提辖是我姑舅哥哥。
我却不曾与你相会,足下莫非是乐和舅?”
那小节级道:“正是。
我姓乐名和,祖贯茅州人氏。
先祖挈家到此,将姐姐嫁与孙提辖为妻。
我自在此州里勾当,做小牢子。
人见我唱得好,都叫我做铁叫子乐和。
姐夫见我好武艺,教我学了几路枪法在身。”
怎见得?
有诗为证: 玲珑心地衣冠整,俊俏肝肠语话清。
能唱人称铁叫子,乐和聪慧是天生。
原来这乐和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诸般乐品尽皆晓得,学着便会;作事见头知尾;说起枪棒武艺,如糖似蜜价爱。
为见解珍、解宝是个好汉,有心要救他,只是单丝不成线,孤掌岂能鸣,只报得他一个信。
乐和说道:“好教你两个得知,如今包节级得受了毛太公钱财,必然要害你两个性命。
你两个却是怎生好?”
解珍道:“你不说起孙提辖则休,你既说起他来,只央你寄一个信。”
乐和道:“你却教我寄信与谁?”
解珍道:“我有个房分姐姐,是我爷面上的,却与孙提辖兄弟为妻,见在东门外十里牌住。
原来是我姑娘的女儿,叫做母大虫顾大嫂,开张酒店,家里又杀牛开赌。
我那姐姐有三二十人近他不得。
姐夫孙新这等本事也输与他。
只有那个姐姐和我弟兄两个最好。
孙新、孙立的姑娘,却是我母亲,以此他两个又是我姑舅哥哥。
央烦的你暗暗地寄个信与他,把我的事说知,姐姐必然自来救我。”
乐和听罢,分付说:“贤亲,你两个且宽心着。”
先去藏些烧饼肉食来牢里,开了门,把与解珍、解宝吃了。
推了事故,锁了牢门,教别个小节级看守了门,一径奔到东门外,望十里牌来。
早望见一个酒店,门前悬挂着牛羊等肉,后面屋下,一簇人在那里赌博。
乐和见酒店里一个妇人坐在柜上。
用眼看时,生得如何?
但见: 眉粗眼大,胖面肥腰。
插一头异样钗环,露两臂时兴钏镯。
红裙六幅,浑如五月榴花;翠领数层,染就三春杨柳。
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拿石碓敲翻庄客腿。
生来不会拈针线,正是山中母大虫。
乐和入进店内,看着顾大嫂唱个喏道:“此间姓孙么?”
顾大嫂慌忙答道:“便是。
足下却要沽酒?
却要买肉?
如要赌钱,后面请坐。”
乐和道:“小人便是孙提辖妻弟乐和的便是。”
顾大嫂笑道:“原来却是乐和舅,数年不曾拜会。
尊颜和姆姆一般模样。
舅舅且请里面拜茶。”
乐和跟进里面客位里坐下。
顾大嫂便动问道:“闻知得舅舅在州里勾当,家下穷忙少闲,不曾相会。
今日甚风吹得到此?”
乐和答道:“小人无事也不敢来相恼,今日厅上偶然发下两个罪人进来,虽不曾相会,多闻他的大名。
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是双尾蝎解宝。”
顾大嫂道:“这两个是我的兄弟,不知因甚罪犯下在牢里?”
乐和道:“他两个因射得一个大虫,被本乡一个财主毛太公赖了,又把他两个强扭做贼,抢掳家财,解入州里来。
他又上上下下都使了钱物,早晚间要教包节级牢里做翻他两个,结果了性命。
小人路见不平,独力难救。
只想一者占亲,二乃义气为重,特地与他通个消息。
他说道,只除是姐姐便救得他。
若不早早用心着力,难以救拔。”
顾大嫂听罢,一片声叫起苦来,便叫火家:“快去寻得二哥家来说话!”
这几个火家去不多时,寻得孙新归来,与乐和相见。
怎见得孙新的好处?
有诗为证: 军班才俊子,眉目有神威。
鞭起乌龙见,枪来玉蟒飞。
胸藏鸿鹄志,家有虎狼妻。
到处人钦敬,孙新小尉迟。
原来这孙新,祖是琼州人氏,军官子孙。
因调来登州驻扎,弟兄就此为家。
孙新生得身长力壮,全学得他哥哥的本事,使得几路好鞭枪。
因此多人把他弟兄两个比尉迟恭,叫他做小尉迟。
有顾大嫂把上件事对孙新说了。
孙新道:“既然如此,教舅舅先回去。
他两个已下在牢里,全望舅舅看觑则个。
我夫妻商量个长便道理,却径来相投舅舅。”
乐和道:“但有用着小人处,尽可出力而行,当得向前。”
顾大嫂置酒相待已了,将出一包金银,付与乐和:“望烦舅舅将去牢里散与众人并小牢子们,好生周全他两个弟兄。”
乐和谢了,收了银两,自回牢里来,替他使用。
不在话下。
且说顾大嫂和孙新商议道:“你有甚么道理,救我两个兄弟?”
孙新道:“毛太公那厮,有钱有势。
他防你两个兄弟出来,须不肯干休,定要做翻了他两个,似此必然死在他手。
若不去劫牢,别样也救他不得。”
顾大嫂道:“我和你今夜便去。”
孙新笑道:“你好粗卤!
我和你也要算个长便,劫了牢也要个去向。
若不得我那哥哥和这两个人时,行不得这件事。”
顾大嫂道:“这两个是谁?”
孙新道:“便是那叔侄两个最好赌的邹渊、邹润,如今见在登云山台峪里聚众打劫,他和我最好。
若得他两个相帮助,此事便成。”
顾大嫂道:“登云山离这里不远,你可连夜去请他叔侄两个来商议。”
孙新道:“我如今便去。
你可收拾下酒食肴馔,我去定请得来。”
顾大嫂分付火家,宰了一口猪,铺下数般果品按酒,排下桌子。
天色黄昏时候,只见孙新引了两筹好汉归来。
那个为头的姓邹名渊,原是莱州人氏。
自小最好赌钱,闲汉出身,为人忠良慷慨,更兼一身好武艺,气性高强,不肯容人,江湖上唤他绰号出林龙。
怎见得?
有诗为证: 平生度量宽如海,百万呼卢一笑中。
会使折腰飞虎棒,邹渊名号出林龙。
第二个好汉名唤邹润,是他侄儿,年纪与叔叔仿佛,二人争差不多。
身材长大,天生一等异相,脑后一个肉瘤,以此人都唤他做独角龙。
那邹润往常但和人争闹,性起来,一头撞去。
忽然一日,一头撞折了涧边一株松树。
看的人都惊呆了。
怎见得?
有诗为证: 脑后天生瘤一个,少年撞折涧边松。
大头长汉名邹润,壮士人称独角龙。
当时顾大嫂见了,请入后面屋下坐地。
却把上件事告诉与他说了,商量劫牢一节。
邹渊道:“我那里虽有八九十人,只有二十来个心腹的。
明日干了这件事,便是这里安身不得了。
我却有个去处,我也有心要去多时。
只不知你夫妇二人肯去么?”
顾大嫂道:“遮莫甚么去处,都随你去,只要救了我两个兄弟。”
邹渊道:“如今梁山泊十分兴旺,宋公明大肯招贤纳士。
他手下见有我的三个相识在彼: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一个是火眼狻猊邓飞,一个是石将军石勇。
都在那里入伙了多时。
我们救了你两个兄弟,都一发上梁山泊投奔入伙去,如何?”
顾大嫂道:“最好。
有一个不去的我便乱枪戳死他!”
邹润道:“还有一件。
我们倘或得了人,诚恐登州有些军马追来,如之奈何?”
孙新道:“我的亲哥哥见做本州兵马提辖。
如今登州只有他一个了得,几番草寇临城,都是他杀散了,到处闻名。
我明日自去请他来,要他依允便了。”
邹渊道:“只怕他不肯落草。”
孙新说道:“我自有良法。”
当吃了半夜酒。
歇到天明,留下两个好汉在家里,却使一个火家,带领了一两个人,推一辆车子:“快走城中营里请我哥哥孙提辖并嫂嫂乐大娘子,说道:‘家中大嫂害病沉重,便烦来家看觑。’
”顾大嫂又分付火家道:“只说我病重临危,有几句紧要的话,须是便来,只有一番相见嘱付。”
火家推车儿去了。
孙新专在门前伺候,等接哥哥。
饭罢时分,远远望见车儿来了,载着乐大娘子,背后孙提辖骑着马,十数个军汉跟着,望十里牌来。
孙新入去报与顾大嫂得知,说:“哥嫂来了。”
顾大嫂分付道:“只依我如此行。”
孙新出来,接见哥嫂:“且请嫂嫂下了车儿,同到房里看视弟媳妇病症。”
孙提辖下了马,入门来,端的好条大汉。
淡黄面皮,落腮胡须,八尺以上身材,姓孙名立,绰号病尉迟;射得硬弓,骑得劣马,使一管长枪,腕上悬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海边人见了,望风而降。
怎见得?
有诗为证: 胡须黑雾飘,性格流星急。
鞭枪最熟惯,弓箭常温习。
阔脸似妆金,双睛如点漆。
军中显姓名,病尉迟孙立。
当下病尉迟孙立下马来,进得门,便问道:“兄弟,婶子害甚么病?”
孙新答道:“他害得症候,病得跷蹊。
请哥哥到里面说话。”
孙立便入来。
孙新分付火家着这伙跟马的军士去对门店里吃酒。
便教火家牵过马,请孙立入到里面来坐下。
良久,孙新道:“请哥哥、嫂嫂去房里看病。”
孙立同乐大娘子入进房里,见没有病人。
孙立问道:“婶子病在那里房内?”
只见外面走入顾大嫂来,邹渊、邹润跟在背后。
孙立道:“婶子,你正是害甚么病?”
顾大嫂道:“伯伯拜了!
我害些救兄弟的病!”
孙立道:“却又作怪!
救甚么兄弟?”
顾大嫂道:“伯伯,你不要推聋妆哑!
你在城中岂不知道他两个是我兄弟?
偏不是你的兄弟?”
孙立道:“我并不知因由。
是那两个兄弟?”
顾大嫂道:“伯伯在上,今日事急,只得直言拜禀。
这解珍、解宝被登云山下毛太公与同王孔目设计陷害,早晚要谋他两个性命。
我如今和这两个好汉商量已定,要去城中劫牢,救出他两个兄弟,都投梁山泊入伙去。
恐怕明日事发,先负累伯伯,因此我只推患病,请伯伯、姆姆到此,说个长便。
若是伯伯不肯去时,我们自去上梁山泊去了。
如今朝廷有甚分晓,走了的倒没事,见在的便吃官司!
常言道:近火先焦。
伯伯便替我们吃官司坐牢,那时又没人送饭来救你。
伯伯尊意若何?”
孙立道:“我却是登州的军官,怎地敢做这等事?”
顾大嫂道:“既是伯伯不肯,我们今日先和伯伯并个你死我活!”
顾大嫂身边便掣出两把刀来。
邹渊、邹润各拔出短刀在手。
孙立叫道:“婶子且住!
休要急速,待我从长计较,慢慢地商量。”
乐大娘子惊得半晌做声不得。
顾大嫂又道:“既是伯伯不肯去时,即便先送姆姆前行,我们自去下手。”
孙立道:“虽要如此行时,也待我归家去收拾包裹行李,看个虚实,方可行事。”
顾大嫂道:“伯伯,你的乐阿舅透风与我们了!
一就去劫牢,一就去取行李不迟。”
孙立叹了一中气,说道:“你众人既是如此行了,我怎地推却得开,不成日后倒要替你们吃官司。
罢,罢,罢!
都做一处商议了行。”
先叫邹渊去登云山寨里,收拾起财物人马,带了那二十个心腹的人来店里取齐。
邹渊去了。
又使孙新入城里来,问乐和讨信,就约会了,暗通消息解珍、解宝得知。
次日,登云山寨里邹渊收拾金银已了,自和那起人到来相助。
孙新家里也有七八个知心腹的火家,并孙立带来的十数个军汉,共有四十余人。
孙新宰了两个猪,一腔羊,众人尽吃了一饱。
教顾大嫂贴肉藏了尖刀,扮做个送饭的妇人先去。
孙新跟着孙立,邹渊领了邹润,各带了火家,分作两路入去。
正是: 捉虎翻成纵虎灾,赃官污吏巧安排。
乐和不去通关节,怎得牢城铁瓮开。
且说登州府牢里包节级得了毛太公钱物,只要陷害解珍、解宝的性命。
当日乐和拿着水火棍正立在里门里狮子口边,只听得拽铃子响。
乐和道:“甚么人?”
顾大嫂应道:“送饭的妇人。”
乐和已自瞧科了,便来开门,放顾大嫂入来,再关了门,将过廊下去。
包节级正在亭心坐着看见,便喝道:“这妇人是甚么人?
敢进牢里来送饭!
自古狱不通风。”
乐和道:“这是解珍、解宝的姐姐,自来送饭。”
包节级喝道:“休要教他入去!
你们自与他送进去便了。”
乐和讨了饭,却来开了牢门,把与他两个。
解珍、解宝问道:“舅舅,夜来所言的事如何?”
乐和道:“你姐姐入来了,只等前后相应。”
乐和便把匣床与他两个开了。
只听的小牢子入来报道:“孙提辖敲门,要走入来。”
包节级道:“他自是军官,来我牢里有何事干!
休要开门!”
顾大嫂一踅,踅下亭心边去。
外面又叫道:“孙提辖焦躁了打门。”
包节级忿怒,便下亭心来。
顾大嫂大叫一声:“我的兄弟在那里?”
身边便掣出两把明晃晃尖刀来。
包节级见不是头,望亭心外便走。
解珍、解宝提起枷从牢眼里钻将出来,正迎着包节级。
包节级措手不及,被解宝一枷梢打重,把脑盖劈得粉碎。
当时顾大嫂手起,早戳翻了三五个小牢子,一齐发喊,从牢里打将出来。
孙立、孙新两个把住牢门,见四个从牢里出来,一发望州衙前便走。
邹渊、邹润早从州衙里提出王孔目头来。
街市上大喊起,行步的人先奔出城去。
孙提辖骑着马,弯着弓,搭着箭,压在后面。
街上人家都关上门,不敢出来。
州里做公的人认得是孙提辖,谁敢向前拦当。
众人簇拥着孙立奔出城门去,一直望十里牌来,扶搀乐大娘子上了车儿,顾大嫂上了马,帮着便行。
解珍、解宝对众人道:“叵耐毛太公老贼冤家,如何不报了去!”
孙立道:“说得是。”
便令:“兄弟孙新与舅舅乐和,先护持车儿前行着,我们随后赶来。”
孙新、乐和簇拥着车儿先行去了。
孙立引着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并火家伴当,一径奔毛太公庄上来,正值毛仲义与太公在庄上庆寿饮酒,却不提备。
一伙好汉呐声喊,杀将入去,就把毛太公、毛仲义并一门老小尽皆杀了,不留一个。
去卧房里搜检得十数包金银财宝,后院里牵得七八匹好马,把四匹捎带驮载。
解珍、解宝拣几件好的衣服穿了,将庄院一把火齐放起烧了。
各人上马,带了一行人,赶不到三十里路,早赶上车仗人马,一处上路行程。
于路庄户人家又夺得三五匹好马,一行星夜奔上梁山泊去。
不一二日,来到石勇酒店里。
那邹渊与他相见了,问起杨林、邓飞二人。
石勇答言说起:“宋公明去打祝家庄,二人都跟去,两次失利。
听得报来说,杨林、邓飞俱被陷在那里,不知如何?
备闻祝家庄三子豪杰,又有教师铁棒栾廷玉相助,因此二次打不破那庄。”
孙立听罢,大笑道:“我等众人来投大寨入伙,正没半分功劳。
献此一条计策,打破祝家庄,为进身之报,如何?”
石勇大喜道:“愿闻良策。”
孙立道:“栾廷玉那厮,和我是一个师父教的武艺。
我学的枪刀,他也知道。
他学的武艺,我也尽知。
我们今日只做登州对调来郓州守把经过,来此相望,他必然出来迎接。
我们进身入去,里应外合,必成大事。
此计如何?”
正与石勇说计未了,只见小校报道:“吴学究下山来,前往祝家庄救应去。”
石勇听得,便叫小校快去报知军师,请来这里相见。
说犹未了,已有军马来到店前,乃是吕方、郭盛并阮氏三雄,随后军师吴用带领五百人马到来。
石勇接入店内,引着这一行人都相见了,备说投托入伙献计一节。
吴用听了大喜,说道:“既然众位好汉肯作成山寨,且休上山,便烦请往祝家庄行此一事,成全这段功劳如何?”
孙立等众人皆喜,一齐都依允了。
吴用道:“小生今去也。
如此见阵,我人马前行,众位好汉随后一发便来。”
吴学究商议已了,先来宋江寨中,见宋公明眉头不展,面带忧容。
吴用置酒与宋江解闷,备说起:“石勇、杨林、邓飞三个的一起相识,是登州兵马提辖病尉迟孙立,和这祝家庄教师栾廷玉是一个师父教的。
今来共有八人,投托大寨入伙。
特献这条计策,以为进身之报。
今已计较定了,里应外合,如此行事。
随后便来参见兄长。”
宋江听说罢,大喜,把愁闷都撇在九霄云外,忙叫寨内置酒,安排筵席等来相待。
却说孙立教自己的伴当人等跟着车仗人马投一处歇下,只带了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乐和,共是八人,来参宋江。
都讲礼已毕,宋江置酒设席管待,不在话下。
吴学究暗传号令与众人,教第三日如此行,第五日如此行。
分付已了,孙立等众人领了计策,一行人自来和车仗人马投祝家庄进身行事。
再说吴学究道:“启动戴院长到山寨里走一遭,快与我取将这四个头领来,我自有用他处。”
不是教戴宗连夜来取这四个人来,有分教:打破了祝家庄,壮观得梁山泊。
直教天罡龙虎相逢日,地煞风云际会时。
毕竟军师吴学究取那四个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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