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韵译】
回去啊,我回到哪里?故乡在万里岷峨。
人生百年过了一大半,苦于来日不算多。
眼见黄州五年两闰,孩子会唱楚语吴歌。
山中友备上酒菜,盛情款待相劝老东坡。
要走了,我说什么?人生就像那织布梭。
等到闲暇时候,再去琉赏秋天洛水清波。
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我从不剪你柔柯。
请传话左右邻里,时不时为我晒晒渔获。
【散译】
归去啊,归去,我的归宿在哪里?故乡万里家难归,更何况劳碌奔波,身不由己!人生百年已过半,剩下的日子也不多。蹉跎黄州岁月,四年两闰虚过。膝下孩子,会说楚语,会唱吴歌。何以依恋如许多?山中好友携酒相送,都来劝我留下。
面对友人一片冰心,我还有什么可说!人生到底为什么,辗转奔波如穿梭?唯盼他年闲暇,坐看秋风洛水荡清波。别了,堂前亲种的细柳,请父老,莫剪柔柯。致语再三,晴时替我晾晒渔蓑。
版本二:
归去啊归去,我究竟归向何处?万里家园远在岷山峨眉之间。人生百年已过其半,所余来日实在无多。眼看已在黄州度过两个闰年,连孩子们都已学会楚地的方言和吴地的歌谣。山中的友人们,杀鸡宰猪设宴饯行,纷纷劝我安度晚年于东坡。然而如今又要离去,人生为何如此奔波不定,往来如织梭一般?待到闲暇之时,我自会静看秋风吹拂,洛水泛起清波。堂前那几株细柳啊,定会记得我,请你们切莫剪去那柔嫩的枝条。请代我传话给江南的父老乡亲,时时替我晒一晒那件旧渔蓑。
以上为【满庭芳 · 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自黄移汝,留别雪堂邻曲二三君子,会李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的翻译。
注释
满庭芳:词牌名。北宋新声,宋人用者甚众。清徐电发《词苑丛谈》谓调名取自唐柳河东《赠江华长老》诗「满庭芳草积」。清朱稚黄《填词名解》则谓:「《满庭芳》采唐吴子华诗『满庭芳草易黄昏。』」按:唐吴子华《废宅》诗有「满庭荒草近黄昏」句,非「芳」字也,今辨之。五代後蜀毛熙震《浣纱溪》词亦有「满庭芳草绿萋萋」句。故调名本意即咏庭院中茂盛之花草。此调有平韵、仄韵两体。平韵者,周美成词名《锁阳台》。葛常之词有「要看黄昏庭院,横斜映霜月朦胧」句,名《满庭霜》。晁无咎词有「堪与潇湘暮雨,图上画扁舟」句,名《潇湘夜雨》。韩涧泉词有「甘棠遗爱,留与话桐乡」句,名《话桐乡》。吴梦窗词因东坡词有「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句,名《江南好》。张野(Yě)夫词名《满庭花》。《清真集》入「中吕调」,《太平乐府》注「中吕宫」,高拭词注「中吕调」。平韵正体者,双调九十五字,上下阕各四平韵,或上阕四平韵,下阕五平韵。过变首句用韵,亦可不用韵,或可连接下面之三字句为五字句,但秦少游词作「消魂」、东坡词作「思量」、周美成词作「年年」均用韵,宜遵从之。此调多四言句、六言句与上三下四句法之七言句,用韵稀密适度,常以四四六或六七句组成句群,尤其两结为三四五句式之句群,故于音蓄顿挫中忽又流动奔放,又因平韵且过变处用短韵,使声韵颇为响亮。此调之适应范围很广,可用以抒情、议论、写景、叙事、祝颂、酬赠。仄韵者,《乐府雅词》名《转调满庭芳》,双调九十六字,上下阕各四仄韵。又曲牌名。南北曲均有。南曲入中吕宫引子,字句格律与词牌平韵体同;又入高大石调正曲,字句格律与词牌异。北曲入中吕调只曲,字句格律与词牌平韵体上阕略异。《诗馀图谱》载本调亦名《满庭霜》。明末清初·万红友《词律》则以九十三字者为《满庭芳》,以九十五字者为《满庭霜》。实则仅後者之前後阕第七句较前者各多一字而已。一则取柳河东诗「偶地即安居,满庭芳草积」为词名,一则取方富山诗:「开门半山月,立马一庭霜」为词名,实则同一调也。
题注:傅子立注:「公旧序云:『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自黄移汝,留别雪堂邻曲二三君子,会李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元延祐本删「公旧序云」四字,以题注为词叙,又「将自」作「将去」,「邻曲」作「邻里」。龙本从元延祐本。
自黄移汝:龙榆生笺:「《续通鉴长编》:『是年正月,责授黄州团练副使苏轼言汝州无由产,乞居常州。从之。元丰中,轼系御史狱,上本无意深罪之,遂薄其罪,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然上每怜之,一日语执政曰:「国史大事,朕欲俾苏轼成之。」执政有难色。上曰:「非轼,则用曾巩。」其後巩亦不副上意,上复有旨起轼,以本官知江州。中书蔡确、张璪受命,王震当词头,明日改承议郎,江州太平观。又明日,名格不下。于是卒出手札,徙轼汝州,有「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弃」之语。轼即上表谢。前此京师盛传轼已白日仙去,上对左丞蒲宗孟叹息久之,故轼于表内有「疾病连年,人皆相传已死;饥寒并日,臣亦自厌其馀生」之句也。』案:後魏汝北郡,齐改为汝阴,隋置汝州。今为河南临汝县。」
归去来兮:傅子立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首曰:『归去来兮。』」
岷峨:傅子立注:「公家西蜀。岷、峨,蜀中二山。」龙榆生笺:「岷山在今四川松潘县北。峨嵋山在今四川峨嵋县西南。两山相对如蛾眉,故意又名蛾眉。《水经》:『岷山在蜀郡氐(Dī)道县,大江所出。』注:『岷山,即渎山也,水曰渎水矣。又谓之汶阜。山在徼外,江水所导也。』」眉山距峨眉甚近,故作者常以之代指家乡。
「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句:傅子立注:「韩退之诗:『年皆过半百,来日苦无多。』」刘尚荣按:「此系韩昌黎《除官赴阙至江州寄鄂岳李大夫》诗,见《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卷六》,别见《全唐诗·卷三百四十一》。」龙榆生笺引《列子·杨朱》:「杨朱曰:『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
「坐见黄州再闰」句:傅子立注:「公作《黄州安国寺记》:『元丰二年十二月,余自吴兴守得罪,以为黄州团练副使;明年二月,至黄州。』与陈季常诗序云:『余在黄州四年,余三往见季常』,『七年四月,余量移汝州』。以是二者考之,则知公自元丰三年二月到郡,七年四月移汝州,其实在黄州四年零两月。元丰三年闰九月,六月闰六月,则『再闰』可知也。」刘尚荣按:「与陈季常诗序,引自《歧亭五首》,见《东坡集·卷十四》。」
「儿童尽楚语吴歌」句:傅子立注:「杜子美诗:『儿童解蛮语,不必作参军。』」刘尚荣按:「句出《秋野五首(其五)》,见《九家集注杜诗·卷三十》。」龙榆生笺:「《汉书》颜师古注:『楚歌者,楚人之歌,犹吴歈越吟也。乐府有《子夜吴歌》。』」
鸡豚社饮:傅子立注:「韩退之诗:『愿为同社人,鸡豚燕春秋。』」刘尚荣按:「句出《南溪始泛三首(其二)》,见《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卷七》,别见《全唐诗·卷三百四十二》。」饮,元延祐本、《东坡外集》作「酒」。
东坡:傅子立注:「公在黄州,卜东坡以居。」
此去:《苏长公二妙集》本、《东坡外集》作「远去」,茅维《苏集》本作「此际」。
来往如梭:傅子立注:「寇莱公诗:『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刘尚荣按:「此乃寇莱公《和茜桃》诗,见《苕溪渔隐丛话·後集卷四十》。」
「待閒看秋风,洛水清波」:傅子立注:「吕洞宾词:『秋风吹洛水,落叶满长安。』」刘尚荣按:「此乃吕纯阳《促拍满路花》词,『洛』作『渭』,见《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八》。又按,贾阆仙《忆江上吴处士》诗:『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则吕词原系化用贾诗也。」
堂前细柳:傅子立注:「公手植柳于东坡雪堂之下。」刘尚荣按:「雪堂下手植柳事,不见《东坡集》。宋王宗稷《东坡年谱》元丰五年纪事:『试以《东坡图》考雪堂之景,堂之前则有细柳』,当系传闻。」
莫剪柔柯:傅子立注:「《诗》:『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刘尚荣按:「见《诗经·召南·甘棠》。」
江南父老:傅子立注:「齐安在江北,与武昌对岸。公每渡江而南,历游武昌之地,故有『江南父老』之句。」
1. 满庭芳:词牌名,双调九十五字,平韵。
2. 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苏轼被量移汝州(今河南临汝)团练副使。
3. 自黄移汝:从黄州(今湖北黄冈)调往汝州,属贬谪中的“量移”,即稍近京师但仍非自由之身。
4. 雪堂:苏轼在黄州东坡所建住宅,自号“东坡居士”即源于此。
5. 邻曲:邻居,乡邻。
6. 李仲览:苏轼友人,事迹不详,时自江东来访。
7. 岷峨:指四川岷山与峨眉山,苏轼故乡眉山所在地,代指家乡。
8. 百年强半:人生百年已过一半以上,苏轼此时约48岁。
9. 坐见黄州再闰:指在黄州已历两次闰年(元丰三年与六年),共五年零两个月。
10. 鸡豚社饮:乡间社日祭祀后的聚餐,杀鸡宰猪,邻里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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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析
这首词用散文式的句子和俚俗的语言,真切的表现了作者对黄州的依恋之情。上阕抒写对蜀中故里的思念和对黄州邻里父老的惜别之情,下阕进一步将宦途失意之怀与留恋黄州之意对写,突出了作者达观豪放的性格。这首词情致温厚,属辞雅逸,意象鲜明,宛转含蓄。
这首《满庭芳》作于元丰七年(1084年)四月,苏轼由黄州调任汝州之际,临行前告别雪堂邻里及友人李仲览,抒发了对黄州岁月的深切留恋与对人生漂泊的感慨。词中既有“归去来兮”的陶渊明式归隐之思,又流露出“吾归何处”的现实迷茫。全词情感真挚,语言质朴而意境深远,展现了苏轼在贬谪生涯中形成的旷达胸怀与对民间情谊的珍视。他虽将赴新任,却心系黄州旧居、邻里、草木,体现出一种超越官职迁转的人性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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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本词以“归去来兮”开篇,借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典故,表达强烈的归隐愿望,但随即以“吾归何处”转折,道出有家难归的现实困境——政治贬谪使他无法真正回归故里。这种矛盾心理贯穿全词。上片写黄州五年生活的融入:儿童已习楚语吴歌,说明久居异乡;山中友人设宴相送,体现民风淳厚与作者深得民心。下片转入对未来的设想与深情嘱托。“人生底事,来往如梭”是千古慨叹,揭示仕途动荡与生命无常。而“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则展现其超然心态,即便身处迁徙,仍能以欣赏之心面对未来。结尾托柳寄情、嘱人晒蓑,细节动人,将物我之情融为一体,极富生活气息与诗意温情。全词结构严谨,情思层层递进,语言自然流畅,是苏轼贬谪后期抒情词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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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评
清·郑瘦碧《手批东坡乐府》:抱负不凡。
近·兪乐静《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东坡在黄州,寒食开海棠之宴,秋江泛赤壁之舟,历五年之久,临别依依。「坐见」以下四句及「细柳」以下四句,情意真切,属辞雅逸,便成佳构。
近·刘知秋《唐五代两宋词简释》:此词乃东坡别黄州邻里父老所作。首用渊明《归去来辞》,表示思归西蜀故里,但移汝乃君命,此时仍在待罪之中,不能自由归去也。次言在黄州久与其地邻里友爱甚洽,表示不忍别去之意。下半阕言不得不去,因叹人生无定,来往如梭。末则留恋黄州雪堂也。渔蓑乃东坡在雪堂钓鱼所服。全首词气和平,情致温厚,如见此老当日情事。盖东坡被罪滴黄,人皆知其冤,黄州父老皆敬爱之,故临去有此依依之情也。
1. 《历代诗余》引《乐府纪闻》:“东坡在黄州,与村夫牧子杂处,略无嫌忌。及量移汝州,作《满庭芳》留别,语极凄惋。”
2. 清·先著、程洪《词洁》卷五:“‘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情至语,非深于情者不能道。”
3. 清·黄苏《蓼园词评》:“通体皆情语,而实寓于景。‘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何等胸次!末数语,更觉缠绵不尽。”
4. 近人王国维《人间词话》虽未直接评此词,但其言“东坡之词旷”,正可为此词“人生底事,来往如梭”等句作注脚。
5. 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此词情意真挚,浑厚自然,足见东坡与黄州人民之深厚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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