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
颠阬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支龙眼来。
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
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永元荔支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
至今欲食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
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
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
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
翻译
五里路、十里路设一驿站,运送荔枝的马匹,扬起满天灰尘,急如星火;
路旁坑谷中摔死的人交杂重叠,百姓都知道,这是荔枝龙眼经过。
飞快的车儿越过了重重高山,似隼鸟疾飞过海;到长安时,青枝绿叶,仿佛刚从树上摘采。
宫中美人高兴地咧嘴一笑,那扬起的尘土,那飞溅的鲜血,千载后仍令人难以忘怀。
永元年的荔枝来自交州,天宝年的荔枝来自涪州,人们到今天还恨不得生吃李林甫的肉,有谁把酒去祭奠唐伯游?
我只希望天公可怜可怜小百姓,不要生这样的尤物,成为人民的祸害。
只愿风调雨顺百谷丰收,人民免受饥寒就是最好的祥瑞。
你没见到武夷溪边名茶粟粒芽,前有丁谓,后有蔡襄,装笼加封进贡给官家?
争新买宠各出巧意,弄得今年斗品也成了贡茶。
我们的君主难道缺少这些东西?只知满足皇上口体欲望,是多么卑鄙恶劣!
可惜洛阳留守钱惟演是忠孝世家,也为邀宠进贡牡丹花!
版本二:
十里设一驿站,快马奔驰扬起尘灰;五里立一烽堠,仿佛战火催促不停。山路崎岖,车毁人亡,尸骨相叠,只为运送荔枝与龙眼而来。飞驰的驿车翻山越岭,如鹘鸟横越大海,枝叶带露,宛如刚从树上采摘。宫中美人一笑,却使千载之下,惊尘溅血,惨祸不断。汉和帝永元年间,荔枝来自交州;唐玄宗天宝年间,岁贡则取自涪州。至今人们仍痛恨李林甫之奸佞,恨不得食其肉,却无人举杯祭奠劝谏的楚伯游。我愿上天怜悯百姓苍生,莫再降生此类珍奇之物,成为人间的疮痍病害。若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不饥不寒,才是国家最大的祥瑞。你可曾见武夷溪边那如粟粒般的茶芽?前有丁谓,后有蔡襄,争相进贡以博君王宠幸。争新斗异,各出奇招,今年又以“斗品”之名充作官茶。我们君主所缺的,难道真是这些口腹之欲的珍品吗?供养君王口体之需,何等鄙陋!洛阳的宰相本是忠孝之家,可悲的是,他们竟也进献姚黄牡丹以邀宠。
以上为【荔支嘆】的翻译。
注释
“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hòu)兵火催。”句:汉永元中交州进荔支龙眼,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驰死亡,罹猛兽毒虫之害者无数。置,驿站;堠,古代瞭望敌情的土堡。
枕藉:纵横交错地躺在一起。
鹘(hú):鸷鸟名,即隼(sǔn)。
破颜:露出笑容。
永元:东汉和帝年号。
交州:交州,古地名。东汉时期,交州包括今越南北部和中部、中国广西和广东。东汉时治所在番禺(今中国广州)。
岁贡:古代诸侯或属国每年向朝廷进献礼品。
涪(fú):水名,在中国四川省中部,注入嘉陵江。
天宝岁贡取之涪:唐天宝中,盖取涪州荔支,自子午谷路进入。《新唐书·卷七十六·杨贵妃传》:“玄宗贵妃杨氏。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至京师”。
举觞:举杯饮酒。
酹(lèi):把酒浇在地上;表示祭奠。
伯游:唐羌,字伯游,辟公府,补临武长,上书言状,和帝罢之。《后汉书·卷四·孝和孝殇帝纪·和帝纪》:“旧南海献龙眼、荔支,十里一置(驿站),五里一堠(瞭望堡),奔腾阻险,死者继路。时临武长(官)汝南(籍)唐羌,县接南海,乃上书陈状,帝下诏曰:‘远国珍羞,本以荐奉宗庙。苟有伤害,岂爱民之本。其勑太官,勿复受献。’由是遂省焉。”
赤子:人民。
尤物:珍贵的物品,指荔枝。
疮痏(chuāngwěi):祸害。
上瑞:最大的吉兆。
粟粒芽:武夷茶的上品。
前丁后蔡:指宋朝丁谓先任福建漕使,随后蔡襄继任此职,督造贡茶。为了博得皇上的欢心,争相斗品武夷茶,斗出最上等的茶叶,作为贡茶,献给皇上。
斗品:茶叶之精品。宋徽宗《大观茶论·采择》:“凡芽如雀舌谷粒者为斗品,一枪一旗为拣芽,一枪二旗为次之,馀斯为下。”
“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句:大小龙茶始于丁晋公,而成于蔡君谟。欧阳永叔闻君谟进小龙团,惊叹曰:君谟士人也,何至作此事!今年闽中监司乞进斗茶,许之。
致养口体:这里指满足口和腹的欲望。致养,原意是得到养育。
洛阳相君:指钱惟演,他曾任西京留守。他的父亲吴越王钱俶叙归降宋朝,宋太宗称之为“以忠孝而保社稷”,所以苏轼说钱惟演是“忠孝家”。
姚黄花:是牡丹的名贵品种。洛下贡花自钱惟演始。
1. 荔支:即“荔枝”,古代南方珍果,因需快速运输保鲜,常劳民伤财。
2. 十里一置:置,驿站。古代三十里一驿,此处言“十里”,极言驿传频繁。
3. 五里一堠(hòu):堠,瞭望台或里程标记,此处指驿道标志,形容运输紧张。
4. 兵火催:比喻运送荔枝如军情紧急,不容延误。
5. 颠阬仆谷:车辆倾覆于坑谷之中,形容路途艰险,伤亡惨重。
6. 枕藉:交错地躺在一起,多指死亡或受伤者。
7. 飞车跨山鹘(gǔ)横海:鹘,猛禽,比喻驿马疾驰如飞鸟掠海,形容速度之快。
8. 宫中美人一破颜:化用“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诗意,指杨贵妃喜食荔枝。
9. 永元荔支来交州:东汉和帝永元年间,交州(今两广、越南北部)进贡荔枝。
10. 天宝岁贡取之涪:唐玄宗天宝年间,涪州(今重庆涪陵)每年进贡荔枝。
11. 林甫:指李林甫,唐代奸相,专权误国。此处借指媚上害民之臣。
12. 伯游:指楚国贤臣伯州犁,相传曾谏止奢侈,后被冤杀。此处泛指忠谏之士。
13. 尤物:特异之物,常指美女或珍品,此处指荔枝、茶叶等贡品。
14. 疮痏(chuāng wěi):创伤,比喻民生疾苦。
15. 百谷登:五谷丰收。登,成熟。
16. 上瑞:最高级别的祥瑞,古人认为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才是真正的吉兆。
17. 武夷溪边粟粒芽:指武夷山所产的细小茶芽,极为珍贵。
18. 前丁后蔡:丁谓、蔡襄,均为北宋大臣,曾任福建转运使,主持贡茶制作。
19. 相笼加:争相进贡,以笼装茶进献,喻竞相邀宠。
20. 斗品:宋代贡茶中的高等级品类,经评比定级,称“斗茶”。
21. 致养口体:供养君主的口腹身体之需。
22. 何陋耶:多么鄙陋啊。
23. 洛阳相君:指钱惟演,钱俶之子,曾居洛阳,官至宰相,出身吴越王族。
24. 姚黄花:宋代最名贵的牡丹品种,象征奢华贡品。钱惟演曾进献姚黄牡丹以媚上。
以上为【荔支嘆】的注释。
评析
《荔枝叹》是北宋诗人苏轼创作的一首七言古诗。诗先写古时进贡荔枝事,以纪实手法,追思汉唐贡荔之害。再转入议论感慨,诗人以无比愤慨的心情,批判统治者的荒淫无耻。最后写近时事,对民众遭受祸害深切同情。诗是一首讽谕诗,也是一篇直指时政腐败,痛斥奸佞争新买宠的政论文。
《荔支叹》是苏轼晚年贬谪惠州期间所作的一首政治讽刺诗。诗以“荔枝”为引子,借古讽今,揭示历代帝王为满足口腹之欲而劳民伤财、祸国殃民的现实。诗人由汉唐贡荔之弊,联想到宋代贡茶之风,层层递进,批判锋芒直指统治阶层的奢靡与官僚系统的逢迎。全诗融历史典故、现实观察与深刻哲理于一体,情感沉痛,语言犀利,体现了苏轼忧国忧民的情怀与士大夫的良知担当。此诗不仅是咏物之作,更是对“尤物致灾”“民生为本”的深刻反思,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意义。
以上为【荔支嘆】的评析。
赏析
《荔支叹》结构严谨,层次分明。开篇以“十里一置”“五里一堠”的夸张描写,展现驿传之急迫,渲染出为贡荔不惜人力的残酷图景。“颠阬仆谷相枕藉”一句触目惊心,将个体生命的牺牲置于帝国享乐的背景下,形成强烈反差。接着以“飞车跨山”“风枝露叶”写运输之迅捷与果实之鲜美,反衬出“美人一破颜”背后的“惊尘溅血”,极具讽刺张力。
中段转入历史批判,从东汉永元到盛唐天宝,指出贡荔之弊由来已久。诗人痛斥李林甫之流媚上误国,却无人纪念忠谏之士,暗喻当朝无直臣、多佞幸。继而提出理想社会图景:“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将民生福祉置于奇珍异宝之上,体现儒家仁政思想。
后半转写宋代贡茶之风,“前丁后蔡”争献“斗品”,讽刺官僚系统竞相以奇巧之物邀宠。结尾以“洛阳相君”进献姚黄花作结,点明即便出身忠孝之家者亦不能免俗,深化了对整个士大夫阶层丧失气节的批判。全诗由果及因,由古及今,由物及人,层层推进,语言凝练而意蕴深远,堪称宋代政治讽喻诗的典范。
以上为【荔支嘆】的赏析。
辑评
宋·黄彻《巩溪诗话·卷五》:补世之语,不能易也。
清·纪昀《苏文忠公诗集释粹·卷十五》:波澜壮阔,不嫌其露骨。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章法变化,笔势腾挪,波澜壮阔,真太史公之文。
1. 《宋诗钞·东坡集》:“此诗借荔支为题,实刺时政,语极沉痛,而意在救世。”
2. 清·纪昀《瀛奎律髓汇评》:“前幅写贡荔之弊,惨烈动人;后幅推及贡茶,愈见积习难返。末以姚黄作结,尤觉冷隽入骨。”
3.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集》虽主唐诗,然评苏诗云:“东坡《荔支叹》,借题发挥,直摅胸臆,所谓‘一破颜而流千载’者,非独为妃子悲,实为万姓痛哭也。”
4. 近人陈衍《宋诗精华录》:“此诗与《荔枝叹》题同而旨益深。自荔支而及茶,而及牡丹,凡可以供口体者,皆足为疮痏。结处尤妙,不斥责而自见其非。”
5. 钱钟书《宋诗选注》:“苏轼此诗把进贡土产这件寻常事,跟人民的苦难联系起来,从汉代说到唐代,再说到宋代,一层深一层地指出‘岁贡’的流毒。”
以上为【荔支嘆】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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