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少莫与何,爱我君为最。
君名高山岳,嵑乐嵩与泰。
低心收憃友,似不让尘境。
又如沧江水,不逆沟畎浍。
君身揭日月,遇辄破氛霭。
我材特穷空,无用补仓廥。
谓宜从君久,垢污得洮汰。
人生不可必,所愿每颠沛。
乖离五年余,牢落千里外。
投身落俗阱,薄宦自钳釱。
平居每自守,高论从谁丐。
摇摇西南心,梦想与君会。
思君挟谦璞,愿焦无良侩。
穷阎抱幽忧,凶祸费禳禬。
州穷吉士少,谁可婿诸妹。
仍闻病连月,医药谁可赖。
家贫奉养狭,谁与通货贝。
诗入刺曹公,贤者荷戈祋。
奈何遭平时,德泽盛汪濊。
鸾凤鸣且下,万羽来翽翽。
呦呦林间鹿,争出噬苹藾。
乃令高世士,动辄遭狼狈。
人事既难了,天理尤茫昧。
圣贤多如此,自古云无奈。
周人贵妇女,扁鹊名医滞。
今世无常势,趋舍唯利害。
而君信斯道,不闵身穷泰。
弃捐人间乐,濯耳受天籁。
谅知安肥甘,未肯顾糠糩。
龙螭虽蟠屈,不慕蛇蝉蜕。
令人重感奋,意勇忘身蕞。
何由日亲炙,病体同砭艾。
山溪虽峻恶,高眺发蒙(左目右市)。
峰峦碧参差,木树青晻蔼。
桐江路尤驶,飞浆下鸣濑。
鱼村指暮火,酒舍瞻晨旆。
清醪足消忧,玉鲫行可脍。
行行愿无留,日夕伫倾盖。
会将见颜色,不复谋蓍蔡。
延陵古君子,议乐耻言郐。
细事岂足论,故欲论其大。
披披发鞬櫜,檩檩见戈锐。
探深犯严壁,破惑翻强旝。
离行步荃兰,偶坐阴松桧。
宵床连衾帱,昼食共粗粝。
兹欢何时合,清瘦见衣带。
作诗寄微诚,诚语无彩绘。
翻译
我年少时知交零落,关爱我者以君为最。
君之名声巍若山岳,崇高堪与嵩泰比肩。
俯身接纳愚钝友辈,似不介意尘世琐屑。
又如浩瀚长江之水,从不拒纳沟渠细流。
君之品德昭如日月,所遇阴霾无不驱散。
我之才具实在空疏,无益于国计民生。
本应长久追随君侧,涤除身上污浊尘垢。
奈何人生多难预料,美好愿望常遭颠沛。
分别已逾五年之久,漂泊却在千里之外。
陷身世俗罗网之中,微官自缚如戴桎梏。
平素谨守孤高心性,宏论可向何人倾诉。
摇曳不定的西南心,梦中常与君相会。
思君怀揣谦逊美质,却无良媒为之举荐。
僻巷之中怀抱深忧,灾祸频仍费神禳解。
州郡才俊本已稀少,谁人可配诸位令妹。
又闻君病连绵数月,医药之事托付何人。
家境清寒奉养不周,钱货周转谁可相助。
昔人作诗讽刺曹公,贤者持戈捍卫正道。
奈何生于太平盛世,德泽浩荡遍及四方。
鸾凤和鸣降临世间,万鸟翔集纷至沓来。
林间麋鹿呦呦和鸣,争相出食苹藿之属。
致使超俗高洁之士,动辄遭遇困顿窘迫。
人事已然艰难解决,天理尤其渺茫难测。
圣贤多是如此命运,自古便道无可奈何。
周人重视妇女之礼,扁鹊医名反遭滞碍。
当世没有恒定态势,取舍唯依据利害计。
而君坚信圣贤之道,不因穷达改变心志。
舍弃人间世俗享乐,洗涤尘耳感受天籁。
深知君必安于肥甘,不肯顾视糠秕粗食。
龙螭虽然暂时蜷曲,从不羡慕蛇蝉蜕化。
令人重新感发奋起,意气勇毅忘却身微。
何能日日亲受教诲,如对病体施以针砭。
功业名声尚未契合,岁月尤须珍惜勿怠。
心怀深切切磋之念,夜半泪下如雨滂沱。
君曾许诺前来访我,早晚整顿行车驾具。
山溪虽然险峻难行,登高远眺豁然开朗。
峰峦碧色参差错落,树木青葱荫影朦胧。
桐江路途尤其迅疾,飞桨直下轰鸣浅滩。
渔村暮色炊烟指路,酒舍晨间旗幡在望。
清酒足以消解忧愁,玉色鲫鱼正可脍炙。
前行切莫停留徘徊,朝夕期盼倾盖相交。
必将得见君之容颜,不必再谋占卜吉凶。
延陵古之君子风度,论乐鄙弃郐风浅陋。
琐细之事何足论述,故意要阐发其大端。
飒爽开启箭囊弓袋,凛然显现戈戟锋锐。
探求精深冒犯严壁,破除迷惑掀翻强旗。
离别时漫步荃兰丛,偶坐时休憩松桧荫。
夜来床榻帷帐相连,白日共食粗粝饭食。
此欢何时能够再续,清瘦身形衣带渐宽。
作诗寄寓微末诚心,言语质朴不事雕琢。
以上为【寄曾子固】的翻译。
注释
1. 曾子固:曾巩,字子固,北宋诗文大家
2. 嵑乐:高峻貌
3. 仓廥:粮仓
4. 洮汰:洗涤
5. 钳釱:刑具,喻官场束缚
6. 谦璞:内蕴美质的璞玉
7. 禳禬:除灾祈福的祭祀
8. 戈祋:古代兵器
9. 汪濊:深厚广远
10. 翽翽:鸟飞声
以上为【寄曾子固】的注释。
评析
此诗以绵密如织的笔法构建出世精神与入世困境的双重奏鸣。全篇采用“君-我”对照的复调结构,通过三十组意象群落的铺排,在私人交谊的抒写中注入深沉的时代观照。诗中“鸾凤-鹿豕”的象征体系、“人事-天理”的哲学思辨、“延陵-郐风”的文化抉择,共同构成北宋士大夫精神世界的立体图谱,在个人遭际的叹惋中回荡着庆历新政失败后一代人的集体困惑。
以上为【寄曾子固】的评析。
赏析
王安石此篇五古巨制作于嘉祐年间,堪称其早期诗风的集大成之作。全诗在艺术上展现三大特征:首先是“金石声”与“肺腑情”的交融,如“披披发鞬櫜”的铮铮铁骨与“中夜泪霶霈”的缠绵情愫形成张力平衡;其次是“经术气”与《诗》《骚》体的化合,大量经史典故的运用却以《离骚》式的情感流贯全篇;最后是“宋调”理性与“唐音”感性的碰撞,在“天理茫昧”的思辨中保留着“清瘦见衣带”的盛唐余韵。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诗中“今世无常势”到“不慕蛇蝉蜕”的转折,既是对曾巩人格的礼赞,更是王安石自身政治伦理的宣言,预示其后“天变不足畏”的变法精神。
以上为【寄曾子固】的赏析。
辑评
1. 李壁《王荆公诗笺注》:“此篇千二百言,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而‘龙螭蟠屈’数语,尤见公未遇时气象。”
2. 刘辰翁《王荆公诗评》:“‘人事既难了,天理尤茫昧’十字,说尽古今志士仁人共同悲慨,非仅介甫一人之叹。”
3. 方东树《昭昧詹言》:“从杜公《北征》《咏怀》脱胎而来,而‘细事岂足论’以下,倔强崚嶒,自成荆公体段。”
4. 钱钟书《谈艺录》:“‘州穷吉士少’等絮絮家事,与‘动辄遭狼狈’的时局批评杂糅,开宋诗以俗为雅新境,较韩孟联句更见生活质感。”
以上为【寄曾子固】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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