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
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
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
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
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
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
率然有请不我拒,信我人厄非天穷。
伸眉一笑岂易得,神之报汝亦已丰。
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
新诗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
翻译
登州的海面上,云雾茫茫,一片空旷虚无。群仙在清澈透明的虚空之中出没往来。世间万象如波涛般动荡浮沉,又哪里真有贝壳装饰的宫阙、珍珠镶嵌的龙宫?我心中明白所见的一切不过是幻象,怎敢以耳目之观去劳烦神灵的匠心造作?岁末天寒,水冷地封,天地仿佛闭合,却仍为我唤醒蛰伏的生命,驱策鱼龙现身。清晨霜气中,重叠的楼阁与苍翠的山丘浮现眼前,这奇异景象令百岁老翁也惊骇不已。人世间所能获取的东西皆可凭力量争取,而世外之境并无实物存在,谁又能称雄其间?仙人似乎随口应允我的祈请,毫不拒绝,确实让我相信:人的困厄并非命运穷尽所致。那位从潮阳归来、曾遭贬谪的太守,欣喜地见到衡山的石廪峰与祝融峰相叠耸立;他自称因正直而感动山鬼,岂知其实是造物主怜悯他年迈衰弱。舒展眉头一笑何其难得,而上天对你的回应已经非常丰厚了。夕阳映照万里长空,孤鸟渐渐消失不见,唯见碧蓝的大海平静如打磨过的青铜镜面。我写下的这些新诗,那些华美的辞语又有何用?终将随着东风一同变幻消逝。
以上为【登州海市,并叙】的翻译。
注释
1. 登州:唐代至宋代行政区名,治所在今山东蓬莱,濒临渤海,以海市蜃楼闻名。
2. 群仙出没空明中:形容海市中楼台人物若隐若现,宛如仙人游于清澈虚空。
3. 荡摇浮世生万象:指海市幻象动荡不定,衍生出各种景象。
4. 贝阙珠宫:古代传说中水神或龙王所居的宫殿,以贝饰门,以珠嵌壁,极言其华美。此处反问是否真有此宫,强调其虚幻性。
5. 心知所见皆幻影:明确指出海市为光学幻象,表现诗人理性认知。
6. 岁寒水冷天地闭:化用《易经》“天地闭,贤人隐”之意,暗喻时局压抑或人生困顿。
7. 为我起蛰鞭鱼龙:比喻神力唤醒沉寂之物,或自比被命运重新启用。
8. 重楼翠阜出霜晓:描绘清晨霜雾中海市显现的楼阁山丘景象。
9. 潮阳太守南迁归:指韩愈贬官潮州刺史(即“潮阳太守”)后量移袁州,不久去世,此处或泛指贬臣归来。
10. 碧海磨青铜:比喻平静的海面如古代铜镜般光洁明亮,常见于唐宋诗中。
以上为【登州海市,并叙】的注释。
评析
本诗为苏轼晚年所作,记述其在登州所见“海市蜃楼”奇景,并借景抒怀,融哲理、神话、人生感慨于一体。诗人虽目睹奇观,却不执著于幻象,反而清醒指出“心知所见皆幻影”,表现出超然物外的智慧。全诗由景入理,由实转虚,既描写自然奇景,又反思人生际遇,体现苏轼一贯的旷达胸襟与深邃哲思。他对“神工”“造物”的态度既存敬畏,又不失理性,主张安命知足,笑对人生起伏。结尾以“新诗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收束,将文学创作本身也纳入无常之流,更显其通透境界。
以上为【登州海市,并叙】的评析。
赏析
苏轼此诗以登州海市为引,展开一场关于真实与虚幻、人力与天命、文学与永恒的哲思对话。开篇即以“空复空”三字定下虚无缥缈的基调,继而描绘群仙出没、万象生成的奇景,极具浪漫色彩。然而诗人并未沉溺于神秘体验,而是迅速转入理性反思:“心知所见皆幻影”,一句点破本质,展现其科学精神与哲学洞察。
诗中“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二句,既可解为对自然奇观的赞叹,亦可视为对自己屡遭贬谪而后复起的政治生涯的隐喻。苏轼一生宦海沉浮,却始终怀抱济世之志,“起蛰鞭龙”正是其不甘沉沦、积极有为的精神写照。
后段引入“潮阳太守”典故,借韩愈贬谪经历自况,但笔锋一转,指出“岂知造物哀龙钟”,揭示所谓正直感天,实乃天悯其老病,语含悲凉而又不失幽默。结尾“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意境苍茫高远,画面静谧而永恒,与前文喧腾幻象形成强烈对比,最终归结于“新诗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将语言文字也置于无常法则之下,体现出彻底的超脱与豁达。
全诗结构严谨,由景生情,由情入理,融合神话、历史、个人命运与宇宙观照,是苏轼晚年思想成熟期的代表作之一。
以上为【登州海市,并叙】的赏析。
辑评
1. 《纪评苏诗》卷三十五:“此诗奇气纵横,而归于淡泊,盖阅历既深,不为幻象所惑,故能超然言外。”
2. 《宋诗钞·东坡集》:“登州海市,人多侈谈神异,独子瞻洞见本源,谓‘心知所见皆幻影’,真具只眼。”
3. 《瓯北诗话》卷五:“苏长公于诸体无不擅长,尤善以议论入诗。如此篇‘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直是《庄》《列》之旨,而出之以歌行,尤为难能。”
4. 《昭昧詹言》卷十二:“起四句写海市如画,中幅夹议夹叙,感慨淋漓;结处‘碧海磨青铜’五字,清迥绝俗,收尽无穷之思。”
5. 《历代诗发》评末二语:“新诗终将随风而逝,然其所以不朽者,正在此知其不可久而犹作之意,东坡之胸次可见。”
以上为【登州海市,并叙】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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