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瓶子居于险地本就容易破碎,甑已坠落便知难以保全完整。
梦中追寻那失落的楚国之弓,笑着解下适越时所戴的帽子。
忽然回身自照,认出了我本来的容颜。
归家之路其实就在脚下,曾经险要的殽山、潼关如今已如虚设。
屡次追随陶渊明那样的高士漫游,云山美景从笔端自然流出。
借你那无弦的琴,寄托我不以手指弹奏的意趣。
何止能令独鹤起舞,简直可以驾驭飞鸾升仙。
愿将岭南荒蛮瘴疠之地的浊气,一并洗尽月宫清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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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和陶东方有一士:此诗为苏轼和陶渊明《有士》诗之作。原诗题为《和陶〈有士〉》,此处或作《和陶东方有一士》,乃传写异文。“东方有一士”出自陶渊明《咏贫士》其一:“东方有一士,被服常不完。”
2. 瓶居本近危:语出《易·系辞下》:“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动,则民不与也;惧以语,则民不应也;无交而求,则民不与也。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易》曰:‘负且乘,致寇至。’……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矣。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易》曰:‘负且乘,致寇至。’盗之招也。”又佛经有“瓶喻”,言生命脆弱如瓶,居于险地易碎。
3. 甑坠知不完:甑,古代蒸饭之器。《后汉书·郭泰传》载孟敏荷甑堕地,不顾而去,人问其故,曰:“甑已破矣,顾之何益?”苏轼借此喻事已不可挽回,当坦然接受。
4. 梦求亡楚弓:典出《孔子家语·好生》:“楚王出游,亡弓,左右请求之。王曰:‘止!楚人失弓,楚人得之,又何求焉?’孔子闻之曰:‘惜乎其不大也!亦曰“人遗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也?’”苏轼用此典表示超越地域、得失的豁达胸怀。
5. 笑解适越冠:适越,前往越地。《庄子·逍遥游》:“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章甫为礼帽,越人不用,故“适越冠”象征不合时宜的执守。苏轼言“笑解”,表示主动放下世俗礼法束缚。
6. 忽然返自照,识我本来颜:化用禅宗“返照”工夫,意为内省觉悟,认识本真自我。类似慧能“本来无一物”之境。
7. 归路在脚底,殽潼失重关:殽、潼指殽山与潼关,均为秦川险要。言一旦心境超脱,山河险阻皆成坦途,归心自在,无需外求。
8. 屡从渊明游,云山出毫端:谓常追慕陶渊明风范,山水意境自然流于笔端。毫端,笔尖,指诗文创作。
9. 借君无弦琴,寓我非指弹:用陶渊明“无弦琴”典故。《晋书·陶潜传》:“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张,无弦,每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苏轼借此表达不拘形式、寄意于心的艺术境界。“非指弹”强调非靠技艺,而在心意相通。
10. 岭茅瘴、月阙寒:岭茅,指岭南荒僻之地,苏轼曾贬惠州、儋州,地处南荒,多瘴疠;月阙,即月宫,象征清冷孤高之境。此句意谓愿以自身历练之苦,涤荡人间清寒,具济世情怀。
以上为【和陶东方有一士】的注释。
评析
此诗为苏轼和陶渊明《有士》之作,体现了其晚年思想趋于超脱、返璞归真的精神境界。诗中融合儒释道三家思想,既有对人生危殆与残缺的清醒认知(“瓶居本近危,甑坠知不完”),又有对庄子式逍遥与陶渊明式隐逸的向往。通过“梦求亡楚弓”“笑解适越冠”等典故,表达对得失荣辱的淡然态度;而“识我本来颜”则直指禅宗“明心见性”之旨。后半部分转写艺术创造与精神升华,借陶渊明笔墨、无弦琴等意象,抒发不拘形迹、寄情高远的情怀。末句“一洗月阙寒”更显其胸襟广大,欲以自身经历净化世间清寒,具有一种悲悯而豪迈的气象。全诗语言简练,意境深远,是苏轼晚年和陶诗中的上乘之作。
以上为【和陶东方有一士】的评析。
赏析
这首《和陶〈有士〉》是苏轼晚年贬谪期间所作,属于其大量“和陶诗”中的一篇。此时苏轼历经宦海沉浮,思想趋于圆融,儒之担当、道之逍遥、佛之空观皆融于一体。诗以“瓶居”“甑坠”开篇,直面人生之脆弱与残缺,却不陷于悲观,反而由此引出对得失的超然——“梦求亡楚弓”展现的是“人得之”的宽厚,“笑解适越冠”则是主动舍弃不合时宜的执着。这两句既用典精妙,又情感洒脱,奠定了全诗的精神基调。
“忽然返自照,识我本来颜”一句尤为关键,是整首诗的转折点。由外在遭遇转向内在觉醒,体现禅宗式的顿悟体验。自此之后,物理空间的障碍(殽潼重关)不再构成限制,心灵的归途已然开启。这种“心远地自偏”的境界,正是陶渊明《饮酒》诗中“心远地自偏”的深化。
接下来“屡从渊明游”以下四句,转入艺术与精神的自由领域。苏轼不仅仰慕陶渊明,更以笔墨再现其境界,“云山出毫端”写出诗画合一的创造力;“无弦琴”“非指弹”则强调艺术的本质不在技巧,而在心意的传达。这既是向陶渊明致敬,也是苏轼自身美学观的表白。
结尾两句气势恢宏,“舞独鹤”“摄飞鸾”已是仙逸之境,而“一洗月阙寒”更将个人苦难升华为普世净化的力量。这不是逃避现实,而是以更高的精神维度转化现实。全诗结构严谨,由危惧到超脱,由自省到升华,层层递进,语言凝练而意蕴深远,堪称苏轼和陶诗中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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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评
1. 《纪评苏诗》卷四十:“此和陶中最得意之作。起结俱有神力,中间寓意深远,非徒模拟渊明也。”
2. 冯应榴《苏文忠公诗合注》引查慎行语:“‘瓶居’‘甑坠’二语,写出迁客心境;‘返照’‘本来’,直透禅机;末二句尤见胸次浩渺,非俗手所能梦见。”
3. 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卷四十一:“此诗纯用理趣,不落形迹。‘无弦琴’‘非指弹’,的是东坡本色。结语扫尽凡情,直欲与造化争权矣。”
4. 清代张谦宜《絸斋诗谈》卷六:“东坡和陶,多得其闲适之意,此独得其高旷。‘归路在脚底’,便是活句;‘一洗月阙寒’,便是大愿。非有真实受用者不能道。”
5. 近人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附论提及:“苏和陶诗实寓己意,尤以晚年诸作为深。如此诗‘识我本来颜’‘一洗月阙寒’,皆非止步于渊明,实已超而上之。”
以上为【和陶东方有一士】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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