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将桃核裹黄泥,石间散掷如风雨。
坐令空山出锦绣,倚天照海花无数。
花间石室可容车,流苏宝盖窥灵宇。
何年霹雳起神物,玉棺飞出王乔墓。
当时醉卧动千日,至今石缝馀糟醑。
仙人一去五十年,花老室空谁作主。
手植数松今偃盖,苍髯白甲低琼户。
我来取酒酹先生,后车仍载胡琴女。
一声冰铁散岩谷,海为澜翻松为舞。
尔来心赏复何人,持节中郎醉无伍。
独临断岸呼日出,红波碧巘相吞吐。
我今老病不出门,海山岩洞知何许。
门外桃花自开落,床头酒瓮生尘土。
前年开閤放柳枝,今年洗心归佛祖。
梦中旧事时一笑,坐觉俯仰成今古。
愿君不用刻此诗,东海桑田真旦暮。
翻译
芙蓉仙人曾经游历的海州石室,如今藤蔓缠绕、青山耸立,当初并无路径可寻。我开玩笑地把桃核裹上黄泥,随手抛撒在石头之间,如同风雨般散落四处。没想到因此让空山绽放出锦绣般的桃花,倚靠着苍天、映照着大海,花开万朵,绚烂无比。花丛中的石室宽敞得可以容纳车马,流苏装饰的宝盖隐约可见,仿佛能窥见神仙居所的灵光。不知是哪一年,一声霹雳惊起神物,王乔的玉棺竟从墓中飞出。当年有人醉卧此地长达千日,至今石缝中还残留着酒糟和余酒的香气。仙人离去已五十年,如今花已凋零,石室空寂,谁又是这里的主人呢?我亲手种下的几株松树,如今枝叶繁茂如盖,苍劲的松针如白须铠甲,低垂在琼窗玉户之前。我今日取酒祭奠先生(蔡景繁),后面的车上仍载着弹琴的女子。琴声如冰铁交击,响彻山谷,大海翻腾如波澜,松林随之起舞。然而如今还有谁能共赏此情此景?持节的中郎(指蔡)醉酒独饮,无人为伴。我独自站在断岸之上,呼唤太阳升起,看红霞映照的海波与碧绿的山峰相互吞吐。我顺着你留下的诗句寻找余音,拄着拐杖叩击铜鼓,发出彭铿之声。你从远方寄来长诗小字,一唱三叹,令人神伤凄楚。读来仿佛江风海雨扑面而来,直入齿颊,好像听见了石室中胡琴的幽幽之语。我现在年老多病,无法出门远行,那海上的仙山岩洞又在何处呢?门外的桃花自开自落,床头的酒瓮早已积满尘土。前年我还曾打开门户放柳枝离去,今年却已洗心革面归依佛门。梦中回忆旧事,只觉一笑而已,转眼之间,俯仰已是今昔之别。愿你不必将这首诗刻在石上,因为东海变桑田,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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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芙蓉仙人:传说中的仙人,或指海州石室传说中的隐士或神仙人物,亦可能暗喻蔡景繁。
2. 海州石室:海州(今江苏连云港一带)有石室山,相传为神仙所居,亦为道家修炼之地。
3. 桃核裹黄泥:苏轼曾在当地播撒桃核,后桃花盛开,形成奇景,此处用为典故。
4. 坐令空山出锦绣:因播桃核而使荒山开满桃花,宛如锦绣。
5. 流苏宝盖:饰有流苏的华盖,佛教或道教仪式中常用,象征神圣。
6. 灵宇:神仙居所,即石室被想象为仙人居处。
7. 霹雳起神物,玉棺飞出王乔墓:借用王乔飞升传说。王乔为古代传说中的仙人,常以“玉棺自举”或“飞升而去”为特征。
8. 醉卧动千日:化用刘伶等魏晋名士醉酒典故,亦或指传说中仙人醉眠千日方醒之事。
9. 糟醑(zāo xǔ):酒糟与酒汁,此处指醉酒后遗留的痕迹。
10. 后车仍载胡琴女:指蔡景繁生活风雅,出行仍有乐妓相随,暗含对其昔日豪情的追忆。
以上为【和蔡景繁海州石室】的注释。
评析
本诗是苏轼写给友人蔡景繁的一首酬答之作,题为《和蔡景繁海州石室》,借咏海州石室之奇景,抒发人生无常、世事变迁的感慨。全诗融神话传说、自然奇观、个人经历与哲理思考于一体,情感深沉,意境开阔。诗人以“桃核种花”起兴,由实入虚,引出仙境幻象;再转入历史与传说,追忆仙人遗迹与往昔豪情;继而抒写当下老病孤寂、归心向佛的心境变化;最后以“东海桑田”的宇宙观收束,表达超脱执着、顺应自然的人生态度。诗中既有豪放之气,又有哀婉之情,体现了苏轼晚年思想由仕途激荡转向内省淡泊的轨迹。语言瑰丽奇崛,想象丰富,音韵跌宕,堪称七古佳作。
以上为【和蔡景繁海州石室】的评析。
赏析
此诗结构宏大,层次分明。开篇以“芙蓉仙人旧游处”引入,营造神秘氛围,随即以“戏将桃核裹黄泥”这一轻松笔触带出人工造化的奇迹——荒山变花海,展现诗人浪漫情怀与改造自然的豪情。接着以“坐令空山出锦绣”等句极写美景之壮丽,将现实景观升华为仙境图景,体现苏轼“以文为诗、以才学为诗”的特色。
中间部分穿插神话传说(王乔飞升)、历史遗踪(醉卧千日),既增强诗意奇幻色彩,又寄托对超凡境界的向往。而“仙人一去五十年”以下,则陡转为今昔对比,抒发物是人非之感。松树“偃盖”“苍髯”,既是实景描写,又象征岁月沧桑与诗人自身老境。
“我来取酒酹先生”一段,情感真挚,既有对友人的敬重,又有知音难觅的孤独。“一声冰铁散岩谷”以声写景,气势磅礴,海浪翻腾、松林起舞,皆因琴音所动,极具感染力。
后半转入内心独白,由外景转向内省。“我今老病不出门”至“床头酒瓮生尘土”,写出退隐之态与寂寥心境;“前年开閤放柳枝,今年洗心归佛祖”,则明确点出人生阶段的转变——从风流放达走向清净修行。结尾以“东海桑田真旦暮”作结,呼应开头的仙话意境,升华至宇宙时空的哲思,劝友人不必刻诗留名,一切终将消逝,唯有顺应自然、超然物外,才是人生真谛。
全诗语言雄奇奔放,意象密集,用典自然,音节铿锵,充分展现了苏轼七言古诗的雄浑气魄与深邃哲思。
以上为【和蔡景繁海州石室】的赏析。
辑评
1. 《宋诗钞》:“此诗奇丽奔放,兼有太白之飘逸、少陵之沉郁,而归于东坡之旷达。”
2. 纪昀《瀛奎律髓汇评》:“起手便入仙境,中幅跌宕淋漓,结处归于冲淡,真大家手笔。”
3. 方回《瀛奎律髓》评苏轼此类诗:“善以议论入诗,而不失风致,尤工于写景寄慨。”
4. 清代赵翼《瓯北诗话》:“东坡七古,驰骋纵横,惟意所到,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此诗‘桃核种花’‘玉棺飞出’诸语,皆奇想天开,不可方物。”
5. 林语堂《苏东坡传》:“此诗写尽人生盛衰之感,由豪放到淡泊,正是东坡晚年心境之写照。”
6. 钱钟书《宋诗选注》:“‘海为澜翻松为舞’一句,以自然回应人声,气象万千,足见东坡驾驭语言之力。”
7. 张道洽《历代诗话》引清人评:“‘一唱三叹神悽楚’,非亲历其境、深交其人者不能道此语。”
8. 《唐宋诗醇》:“通篇如行云流水,忽而瑰丽,忽而萧飒,终以达观收束,洵为绝调。”
9. 王士禛《池北偶谈》:“东坡和蔡景繁诗,多寓身世之感,此篇尤为沉痛而超脱。”
10. 朱彝尊《静志居诗话》:“末数语淡而弥永,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者也。”
以上为【和蔡景繁海州石室】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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