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鬼者,不知所自起。唐元和中,始依昌黎
韩愈。愈久与之居,不堪也。为文逐之,不去,反骂愈。愈死,无所归。流落人间,求人如
韩愈者从之,不得。
阅九百余年,闻江淮之间有被褐
先生,其人
韩愈流也,乃不介而谒
先生于家,曰:“我故
韩愈氏客也,窃闻
先生之高义,愿托于门下,敢有以报
先生。”
先生避席却行,大惊曰:“汝来将奈何!”麾之去,曰:“子往矣!昔者韩退之以子故,不容于
天下,召笑
取侮,穷而
无归,其《送穷文》可复视也。子往矣,无累我。无已,请从
他人。”
穷鬼曰;“
先生何弃我甚耶?假而
他人可从,从之久矣。凡吾所以从
先生者,以不肯从
他人故也。
先生何弃我甚耶?敢请其罪。”
先生曰:“子以穷为名,其势固
足以穷余也。议论文章,开口触忌,则
穷于言;—上下坑坎,前颠后踬,俯仰跼蹐,左支右吾,则
穷于行;蒙尘垢,被刺讥,忧众口,则
穷于辩;所为而拂乱,所往而刺谬,则
穷于才;声势货利不
足以动众,磊落孤愤不
足以谐俗,则
穷于交游。抱其无用之书,负其不羁之气,挟其空匮之身,入所厌薄之世,则在家而穷,在邦而穷。凡汝之
足以穷吾者,吾不能悉数也,而举其大略焉。”
穷鬼曰:“
先生以是为余罪乎?是则然矣。然余之罪顾有矜者,而其功亦有不可没也。吾之所在而万态皆避之,此
先生之所以弃余也。然是区区者,何
足以轻重
先生?而吾能使
先生歌,使
先生泣,使
先生激,使
先生愤,使
先生独住独来而游于无穷。凡
先生之所云云,固吾
之所以效于
先生者也,其何伤乎固?见
韩愈氏迄今不朽者,则余为之也,以故愈亦始疑而终安之。自吾游行
天下久矣,无可届者,数千年
而得韩愈,又千余年
而得先生;以
先生之道而向往者曾无一人,独余慕而从焉,则余之与
先生,岂不厚哉?”
于是
先生与之处,凡数十年,穷甚不能堪,然颇得其功。一日,谓
先生曰:“自余之归
先生也,而
先生不容于
天下,召笑
取侮,穷而
无归,徒以余故也,余亦悯焉。顾吾
之所以效于
先生者,皆以为功于
先生也,今已毕致之矣,
先生无所用余,余亦无敢久溷
先生也。”则起,趋而去,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