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新开启一坛名为“九酝”的美酒,重阳节虽已过去,菊花依然尚存。
人世之外,偶然得到的东西都如同梦幻,醉乡之中,那片无牵无挂的境地便是我的家乡。东坡的岁月闲适而绵长。
取来如玉粉般的白茶,旋即烹出乳花般的茶汤,将新摘的橙子捣碎,散发出伴着金齑的芬芳。
我勉强染黑这斑白的鬓须,去扶助舞女的红袖。休要说我这个狂夫不懂得何为疏狂,我这个狂夫是年纪愈老,愈发疏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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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破阵子:唐教坊曲名,一名《十拍子》。元高拭词注「正宫」。唐贞观七年(西元六三三年)制秦王破阵乐之曲,使吕才协音律,李重规、虞永兴、褚希明、魏文贞等制歌辞。此曲包括三变(大段)、十二阵、五十二遍,以讨叛为主题,颂唐太宗讨伐四方之武功。陈晋之《乐书》云:「唐《破阵子乐》属龟兹部,秦王所制,舞用二千人,皆画衣甲,执旗旆。外藩镇春衣犒军设乐,亦舞此曲,兼马军引入场,尤壮观也。」按唐《秦王破阵乐》本七言绝句,乃唐开国时所创大型武舞曲,震惊一世。玄奘往印度取经时,有一国王曾询及之。见所著《大唐西域记》。唐时所传《破阵乐》之辞有五言四句、七言四句、六言八句三体。唐将哥舒翰一体为六言八句:「西戎最沐恩深,犬羊违背生心。神将驱兵出塞,横行海畔生擒。石堡岩高万丈,鹏窠霞外千寻。一喝尽属唐国,将知应合天心。」此辞颇能表达原曲之意。宋人之《破阵乐》有柳耆卿和张子野各一首长调。宋人《破阵子》当是截取唐时舞曲中之一段为之,其体与《破阵乐》长调全异。此盖因旧曲名另度新声,犹可想见激壮声容。宋人之《破阵子》仅此一体,辛稼轩两词与原曲声情相合,甚为豪壮。此调为平韵重头曲,六十二字,上下阕皆三平韵。每段由两个六言句、两个七言句、一个五言句组成。第一、二六言句多为对偶,第三、四、五句为奇句,故音节较为响亮,调势亦平稳。
题注:傅注本、元延祐本、龙本无题。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调名下有词题曰「暮秋」。
九醞:傅子立注:「《酒经》云:『空桑秽饭,醞以稷麦,以成醇醪,酒之始也。乌梅女䴷(hún)(《康熙字典》引《玉篇》:「䴷,麦曲也」),绿醹(rú)(《康熙字典》:「醹,《说文》:『厚酒也。』《诗·大雅》『酒醴维醹。』传:『醹,厚也。』」)九投,澄清百品,酒之终也。』今之醇酎,一名『九醞』。『䴷』,胡板切;『醹』,音乳。」刘尚荣按:「见唐·徐元固《初学记·卷二十六·〈器物部·酒第十〉》引《酒经》,『绿』作『甜』。《太平御览·卷八百四十三·〈饮食部·酒〉》引《酒经》,『绿』作『甜』。宋·朱翼中撰《北山酒经·卷上》:『古语有之:「空桑秽饭,醞以稷麦,以成醇醪。」酒之始也。《说文》:「酒白谓之醙。」馊者,坏饭也;醙者,老也。饭老即坏,饭不坏则酒不甜。又曰︰「乌梅女䴷(胡板切),甜醹九酘(dòu),澄清百品。」酒之终也。曲之于黍,犹铅之于汞,阴阳相制,变化自然。……《说文》:「酘者,再酿也。」张华有「九醞酒」。』」龙楡生笺引东晋·葛抱朴《西京杂记·卷一·八月饮酎》:「汉制:宗庙八月饮酎(zhòu),用九醞太牢,皇帝侍祠。以正月旦作酒,八月成,名曰『酎』,一曰『九醞』,一名『醇酎』。」又引唐中宗《九日登高诗》序:「陶潜盈把,既浮九醞之欢;毕卓持螯,须尽一生之兴。」
傥来:傅子立注:「《庄子》曰:『物之傥来,寄者也。』」刘尚荣按:「详见《庄子·卷十六·〈外篇·缮性〉》:『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者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
都是梦: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作「都似梦」。
无何即是乡:傅子立注:「《庄子》曰:『游乎无何有之乡。』」刘尚荣按:「详见《庄子·卷一·〈内篇·逍遥游〉》:『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成子实疏:『无何有,犹无有也。莫,无也。谓宽旷无人之处,不问何物,悉皆无有,故曰无何有之乡也。』《庄子·卷七·〈内篇·应帝王〉》:『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傅注摘引有误。」
日月长:傅子立注引唐·白乐天《偶作二首(其一)》诗:「无事日月长。」
「玉粉旋烹茶乳」句:傅子立注:「《试茶》诗:『黄金碾畔玉尘飞,碧玉瓯心素涛起。』」刘尚荣按:「句出范文正《和章岷从事斗茶歌》。『玉』原作『绿』,『碧』原作『紫』,『素』原作『雪』。见《范文正集·卷二》。傅注及诸家诗话引此诗句颇多异文,不可取。」龙楡生笺引欧阳文忠《茶歌》:「浮之白花如粉乳,乍见紫面生光华。」粉,元延祐本作「尘」,龙楡生校:「元本『粉』误作『尘』,从傅本。」
「金齑新捣橙香」句:傅子立注:「金橙捣齑,以馔鱼鲙用之。」刘尚荣按:「《东坡集·卷七·金橙径诗》,类注本赵次公曰:『鲈鱼所以为鲙,金橙所以为齑,松江之鲈,江南所称也。此为金齑玉鲙。』」金齑,指切成细末之精美食物;玉鲙,鲈鱼脍,因色白如玉,故名。常借指东南佳味。
强染霜髭:傅子立注:「《南史》:『诗云:「张陆染白髭,将以媚侧室,靑靑不解久,星星还复出。」』」刘尚荣按:「《南史·卷十九·〈谢晦传·(从曾祖兄)谢灵运传〉》:『临川王义庆招集文士,(何)长瑜自国侍郎至平西记室参军。尝于江陵寄书与宗人何勖,以韵语序义庆州府僚佐云:「陆展染白髮,欲以媚侧室,靑靑不解久,星星行复出。」』」龙楡生笺引唐·刘梦得《与歌者米嘉荣》诗:「近来时世轻前辈,好染髭鬚事后生。」
「狂夫老更狂」句:傅子立注:「杜子美诗:『欲填沟壑惟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刘尚荣按:「句出《狂夫》,见《九家集注杜诗·卷二十一》。」
十拍子:词牌名,即《破阵子》。
九酝:一种经过多重酿造的美酒,也泛指佳酿。
黄花:菊花。
重阳: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有赏菊、饮菊花酒的习俗。
傥来:意外得来,偶然得到。傥,同“倘”。
无何即是乡:“无何乡”指空无所有的境界,语出《庄子·逍遥游》。此处指醉乡。
玉粉、茶乳:皆指烹茶时浮在表面的白色泡沫,形容茶叶品质佳,烹煮得法。
金齑:本指捣碎的姜、蒜等调味品,色泽金黄。此处与“橙香”相连,当指捣碎的橙子,色泽金黄如齑。
霜髭:斑白的胡须。
翠袖:代指身着翠绿衣衫的歌女、舞女。
狂夫:狂放不羁的人,此处是苏轼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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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析
此词当为苏轼谪居黄州(今湖北黄冈),自号“东坡居士”期间所作。全词以“酒”与“醉”为引,抒发了作者对人生世事的深刻体悟,塑造了一个“老更狂”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是其旷达人生观的艺术写照。
由酒入道,超然物外:开篇点酒,但意不在酒。“身外傥来都是梦”一句,化用《庄子》“物之傥来,寄也”的思想,将世俗的名利得失一概视为偶然的、虚幻的寄托。既然身外皆梦,那么“醉里无何”的忘忧之境便是精神的归宿与故乡。这种认识,是经历宦海风波后的大彻大悟。
生活意趣,闲适自足:下阕开头描绘了精致的日常生活细节:“烹茶乳”、“捣橙香”。这并非单纯的物质享受,而是于平凡琐事中发掘诗意与美感的文人雅趣,是“东坡日月长”的具体注脚,体现了他随遇而安、善于生活的能力。
狂者进取,老而弥坚:结尾是全词的高潮。“强染霜髭”是不服老的倔强,“扶翠袖”是热爱生活的热情。而“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更狂”的宣言,更是石破天惊。此处的“狂”,并非轻浮放荡,而是一种挣脱世俗规范、坚守独立人格、笑对人生困境的生命姿态。它源于对生命本质的洞达,故能随年岁增长而愈发醇厚、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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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这首词是苏轼黄州时期词风的典型代表,于疏狂的笔调下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
首先,在情感表达上,它呈现出一种递进的张力。 从上阕“万事皆空”的冷静超脱,转入下阕“烹茶捣橙”的闲情逸致,最后爆发出“老更狂”的激越宣言。情感由静到动,由收敛到奔放,完美地展现了苏轼内心世界复杂而统一的层面:既有佛道的虚空,又有儒家的进取,更有超越二者的狂者精神。
其次,在形象塑造上,它极为成功。 “狂夫”是苏轼为自己绘就的一幅精神自画像。他不避讳“强染霜髭”的衰老,却偏要“扶翠袖”,在衰老中迸发出青春的激情。这种矛盾与统一,使得人物形象血肉丰满,极具感染力。这个“狂夫”形象,是对传统士大夫温文尔雅形象的突破,闪耀着个体觉醒的光辉。
最后,在语言艺术上,它雅俗共济,挥洒自如。 “玉粉”、“金齑”等词藻清丽雅致,而“莫道”、“不解狂”等语又近乎口语,直白痛快。这种语言风格与词中既闲适又狂放的情感内容高度契合,形成了苏轼独特的“东坡体”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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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评
关于此词,后世评家多着眼于其展现的旷达襟怀与“狂”之精神。
当代学者 朱刚在《苏轼十讲》中评论道:“‘身外傥来都是梦’是认识,‘醉里无何即是乡’是寄托,而‘狂夫老更狂’则是一种生命的表态和实践。苏轼的‘狂’,是建立在透彻了悟基础上的积极生存,是对不幸命运最优雅、最有力的反击。”
词学专家 叶嘉莹在论及苏轼时曾说:“苏东坡是在苦难中完成了自己的一个人物。他通过自己的笔墨,把苦难变成了审美对象,更把对苦难的超越变成了一种旷达的人生境界。《十拍子》中的‘狂’,正是这种超越精神的体现。” 此评虽非专指此词,但精准地揭示了苏轼此类作品的共同精神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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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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