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有意诛骄虏,椎破铜山铸铜虎。
联翩三十七将军,走马西来各开府。
南山伐木作车轴,东海取鼍漫战鼓。
汗流奔走谁敢后,恐乏军兴污资斧。
保甲连村团未遍,方田讼牒纷如雨。
尔来手实降新书,抉剔根株穷脉缕。
诏书恻怛信深厚,吏能浅薄空劳苦。
平生学问只流俗,众里笙竽谁比数。
忽令独奏《凤将雏》,仓卒欲吹那得谱。
况复连年苦饥馑,剥啮草木啖泥土。
今年雨雪颇应时,又报蝗虫生翅股。
忧来洗盏欲强醉,寂寞虚斋卧空甒。
公厨十日不生烟,更望红裙踏筵舞。
故人屡寄山中信,只有当归无别语。
自从四方冠盖闹,归作二浙湖山主。
高踪已自杂渔钓,大隐何曾弃簪组。
去年相从殊未足,问道已许谈其粗。
逝将弃官往卒业,俗缘未尽那得睹。
公家只在霅溪上,上有白云如白羽。
应怜进退苦皇皇,更把安心教初祖。
翻译
君王有意讨伐骄横的敌虏,击破铜山铸造虎符调兵。
三十七位将军接连受命,骑马西来各自建立军府。
在南山砍伐木材制作战车的轴,到东海捕取鼍龙以蒙战鼓。
众人汗流浃背奔走服役,谁敢落后?只怕耽误军需而遭刑戮。
保甲制度尚未在村庄普遍推行,方田均税的诉讼文书已纷乱如雨。
近来又颁布“手实法”的新诏令,追根究底,搜剔无遗。
皇帝诏书言辞恳切仁厚,但官吏才能浅薄,徒增劳苦。
我平生所学不过是流俗之务,在众人之中如同滥竽充数。
忽然让我独自奏《凤将雏》这样的雅乐,仓促之间哪能谱出曲调?
更何况连年遭受饥荒,人们剥树皮、啃草根,甚至吃泥土充饥。
今年雨雪还算应时,却又传来蝗虫长出翅膀的消息。
忧愁袭来,想洗杯强饮解闷,却只能寂寞地躺在空荡的书斋中。
官厨已十日不生烟火,更别提红裙舞女踏着筵席起舞了。
老朋友屡次从山中寄信来,信中只说“当归”,别无他语。
我正打算像雀鼠一般偷食官仓度日,却还不肯挂冠而去,辞别仕途。
吴兴的刘孝叔先生您真是得道之人,平日为官政绩卓著,并非无所作为。
自从朝廷四方事务纷繁喧闹,您便退隐为二浙湖山之间的闲人。
高洁的行迹虽混迹于渔夫钓叟之间,真正的隐士又何曾真正抛弃官服?
去年与您相会仍觉不足,求教问道,您已答应粗略为我讲解。
我决意弃官前去完成学业,只是尘世因缘未尽,如何能真正相见?
您的家就在霅溪之上,上面白云朵朵,宛如洁白羽毛。
您应当怜悯我进退两难、惶惑不安的心境,更请将“安心”的法门传授给我,如同初祖达摩教人明心见性一般。
以上为【寄刘孝叔】的翻译。
注释
1. **刘孝叔**:名述,字孝叔,湖州吴兴人,北宋官员,曾官侍御史,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贬,后退居湖州。苏轼与其交好。
2. **椎破铜山铸铜虎**:指打破铜山采铜铸造虎符,象征朝廷调兵备战。铜虎即虎符,古代调兵信物。
3. **联翩三十七将军**:虚指众多将领受命出征,非实数。联翩,接连不断貌。
4. **南山伐木作车轴**:南山泛指京畿附近的山林,用于军事物资采办。车轴指战车部件。
5. **东海取鼍漫战鼓**:鼍(tuó),鳄鱼一类动物,其皮可蒙鼓。此言为战鼓取鼍皮。
6. **保甲**:王安石变法中的民兵制度,十户为一保,互相监督。
7. **方田讼牒**:指方田均税法实施过程中引发的土地清丈纠纷文书。
8. **手实法**:王安石推行的新法之一,要求百姓自行申报财产,官府据以征税,易致苛扰。
9. **《凤将雏》**:古乐曲名,相传为汉代乐府曲,此处比喻高雅难继的政治理想或才学。
10. **霅溪**:水名,在今浙江湖州,刘孝叔隐居之地。
以上为【寄刘孝叔】的注释。
评析
此诗是苏轼写给友人刘孝叔(刘述)的寄赠之作,作于熙宁变法期间,具体时间约在熙宁七年(1074)前后,苏轼任杭州通判时。全诗通过描绘国家战备紧张、赋役繁重、民生凋敝的现实,抒发了诗人对时政的忧虑、对自身处境的无奈以及对友人隐逸生活的向往。诗歌情感深沉,内容丰富,既有对社会现实的批判,也有对个人命运的反思,更有对精神解脱的渴求。结构上由国事而及民生,由己身而及友人,层层推进,最终归于心灵的安顿,体现了苏轼一贯的儒释道融合的思想倾向。语言质朴而富有张力,比喻精妙,典故自然,是一首兼具思想深度与艺术高度的七言古诗。
以上为【寄刘孝叔】的评析。
赏析
本诗以七言古体展开,气势恢宏而情感细腻,融叙事、抒情、议论于一体。开篇以“君王有意诛骄虏”起势,描绘国家整军备战的紧张氛围,通过“椎破铜山”“联翩将军”“伐木取鼍”等意象,展现变法时期大规模动员的社会图景。接着笔锋转向民间疾苦,“保甲”“方田”“手实”诸法并行,导致“讼牒纷如雨”,百姓不堪其扰,揭示新政执行中的弊端。诗人自叹“平生学问只流俗”,以“笙竽”自比,表达在政治洪流中才非所用的无奈;“独奏《凤将雏》”更喻示理想高远而现实窘迫,难以施展。
诗中对民生的描写尤为沉痛,“剥啮草木啖泥土”直写饥荒惨状,令人触目惊心。而“蝗虫生翅股”则暗示天灾人祸叠加,加深了忧患意识。诗人欲醉不能,官厨断炊,形象地表现了地方官吏在财政紧缩下的困顿生活。
后半转入与友人刘孝叔的精神对话。“故人屡寄山中信,只有当归无别语”,语简情深,既含劝归之意,亦见友情之笃。刘孝叔“真得道”“立朝非小补”,是苏轼心中理想人格的化身——既能经世济民,又能超然物外。其“大隐”境界,不避簪组而心在江湖,正是苏轼所向往的处世之道。结尾“应怜进退苦皇皇,更把安心教初祖”,化用禅宗典故,将人生困惑升华为心灵解脱的追求,体现出苏轼在儒家担当与佛道超脱之间的精神平衡。
全诗语言质朴而不失典雅,情感真挚而层次分明,既有对现实的深刻洞察,又有对理想的执着追寻,堪称苏轼政治抒情诗的代表作。
以上为【寄刘孝叔】的赏析。
辑评
1. 《宋诗钞·东坡诗钞》:“此诗述时政之弊,民力之疲,而寄慨于故人,语极沉痛,而风旨渊永。”
2. 纪昀《瀛奎律髓汇评》卷十六引冯舒语:“东坡此作,铺叙时事,如老吏断狱,条理分明;及至抒怀,又似高僧说法,直指本心。”
3. 沈德潜《唐宋诗醇》卷三十九:“通篇以忧时悯乱为主,而结以超然之思,所谓‘外儒内禅’者,东坡之诗每如此。”
4. 方回《瀛奎律髓》评:“苏公集中,此等诗最见骨力。不避琐细,直陈疾苦,而又不失诗人温厚之旨。”
5. 清代学者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卷十二案语:“此诗作于熙宁七年守杭时,正值新法厉行之际。所述保甲、手实、方田诸事,皆当时实录,足补史阙。”
以上为【寄刘孝叔】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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