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翻译
肌肉骨头像冰玉般莹洁湿润,本来十分清凉没有一丝汗渍。晚风来水殿里丝丝暗香弥漫。绣帘撩开明月一点偷窥佳人,佳人斜倚在枕边还没有入眠,黄金钗横着堕着鬓发乱蓬蓬。
从床上坐起牵着白净玉手,起来漫步在寂静的庭院当中,时而可见细数流星渡过银河。试问夜色如何三更已经过去,月波淡玉绳星随着北斗低旋。屈指掐算什么时候送来寒冷,不知不觉流年似水悄然逝去。
肌肤如冰般清透,骨骼似玉般润泽,自然清凉而不流汗。水殿中微风拂来,暗香弥漫。绣帘轻启,一缕月光悄然窥探人间;人尚未入睡,斜倚枕上,发钗松垂,鬓发散乱。
起身牵着她的素手,静步庭院,四下无声,偶尔望见几颗稀疏的星子划过银河。试问这夜已到何时?已是三更时分,月色渐淡,玉绳星也低低回转。只默默屈指计算,西风何时吹起?却不知岁月已在无声中悄然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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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洞仙歌:词牌名。原唐教坊曲,後用为词牌。又名《洞仙歌令》、《洞仙歌慢》、《洞仙词》、《洞中仙》、《洞玄歌》、《羽仙歌》。据北宋李明远《太平广记·卷三十七·阳平谪仙》引《仙传拾遗》:「阳平谪仙,不言姓氏。初,九陇广元西人张守圭,仙君山有茶园。每岁召采茶人力百馀人,男女佣工者杂处园中。有一少年,自言无亲族,赁为摘茶,甚勤愿了慧。守圭怜之,以为义儿。又一女子,年二十,亦云无亲族,愿为义儿之妻。孝义端恪。守圭甚善之。一旦山水泛溢,市井路隔,盐酪既缺,守圭甚忧之。新妇曰:『此可买耳。』取钱出门十数步,置钱于树下,以杖叩树,得盐酪而归。後或有所需,但令叩树取之,无不得者。其术夫亦能之。因与邻妇十数人,于塴口市相遇,为买酒一碗,与妇饮之,皆大醉,而碗中酒不减。远近传说,人皆异之。守圭问其术受于何人。少年曰:『我阳平洞中仙人耳。因有小过,谪于人间。不久当去。』守圭曰:『洞府大小与人间城阙相类否?』对曰:『二十四化,各有一大洞,或方千里、五百里、三百里。其中皆有日月飞精,谓之伏晨之根,下照洞中,与世间无异。其中皆有仙王仙官、卿相辅佐,如世之职司。有得道之人,及积功迁神返生之士,皆居其中,以为民庶。每年三元大节,诸天各有上真,下游洞天,以观其所为善恶。人世生死兴废,水旱风雨,预关于洞中焉。龙神祠庙,血食之司,皆为洞府所统。二十四化之外,青城、峨嵋、益登、慈母、繁阳、嶓冢,皆亦有洞,不在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之数。洞中仙曹,如人间郡县聚落耳,不可一一详记也。旬日之间,忽失其夫妇。』」调名本意即咏洞中仙人。敦煌曲中有此调,但与宋人所作词体式不同。此调有令词和有慢词两体。令词自八十三字至九十三字,常以《东坡乐府》之《洞仙歌令》为准,前後阕各三仄韵。音节舒徐,极骀宕摇曳之致。康伯可词名《洞仙歌令》,潘紫岩词名《羽仙歌》,袁通甫词名《洞仙词》。《宋史·乐志》名《洞中仙》,注「林钟商调」,又「歇指调」。金词注「大石调」。前阕第二句是上一、下四句法,後阕收尾八言句是以一去声字领下七言,紧接又以一去声字领下四言两句作结。前阕第二句亦有用上二、下三句法,并于全阕增一、二衬字,句豆平仄略异者。慢词自一百十八字至一百二十六字,柳耆卿《乐章集》「嘉景」词注「般涉调」,「乘兴閒泛兰舟」词注「仙吕调」,「佳景留心惯」词注「中吕调」,三词句读亦参差不一。按张南湖《诗馀图谱》,前阕六句三韵,後阕七句三韵,前後阕第三句俱七字,第四句俱九字,前阕结句六字,後阕结句九字,此令词正体也,间有摊破、添字句、添韵者,皆从此出。
题注:傅子立注:「公自序云:『仆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馀。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独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刘尚荣按:「此条题注原列调名下,今依全书体例移词後。『大热』,傅注本误作『大熟』,据元延祐本改。」元延祐本无「公自序云」四字,「仆」作「余」,「夜起避暑」作「夜纳凉」,「独记」作「但记」;明吴讷钞本「眉州」作「眉山」,「朱已死久矣」作「朱已死」,「独记」亦作「但记」,「乃为足之云」作「乃为足之」;《苏长公二妙集》本「朱已死久矣」作「朱已死矣」,「独记」亦作「但记」,「乃为足之云」作「乃为足之」。龙本「仆」作「余」,「眉州」作「眉山」,「年九十馀」作「年九十岁」,「夜起避暑」作「夜纳凉」,「独记」作「但记」;《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五·〈洞仙歌〉》引此词「朱已死久矣」作「朱已死矣」,「独记其首两句」作「独记其首两句云『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馀同傅注。按,「公自序云」云云,见诸家诗话,《墨庄漫录·卷九》有详考,可参。
孟昶:龙榆生笺引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四十九·〈後蜀·後主本纪〉》:「後主昶字保元,初名仁赞,高祖第三子也。……帝好学,为文皆本于理。居恒谓李昊、徐光溥曰:『王衍浮薄而好轻艳之辞,朕不为也。』然後主亦工声曲,有《相见欢》词。」
花蕊夫人:龙榆生笺宋·吴虎臣《能改斋漫录·卷十六·〈乐府·花蕊夫人词〉》:「伪蜀主孟昶,徐匡璋纳女于昶,拜贵妃,别号花蕊夫人,意花不足拟其色,似花蕊翾轻也。又升号慧妃,以号如其性也。王师下蜀,太祖闻其名,命别护送。途中作词自解曰:『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陈无已云夫人姓费、误也。」又引宋·蔡百衲《铁围山丛谈·卷六·花蕊夫人》:「花蕊夫人,蜀王建妾也,後号「小徐妃」者。大徐妃生王衍,而小徐妃其女弟。在王衍时,二徐坐游燕淫乱亡其国。庄宗平蜀後,二徐随王衍归中国,半途遭害焉。及孟氏再有蜀,传至其子昶,则又有一花蕊夫人,作宫词者是也。国朝降下西蜀,而花蕊夫人又随昶归中国。昶至且十日,则召花蕊夫人入宫中,而昶遂死。昌陵後亦惑之。尝进毒,屡为患,不能禁。太宗在晋邸时,数数谏昌陵,而未果去。一日兄弟相与猎苑中,花蕊夫人在侧,晋邸方调弓矢引满,政拟射走兽,忽回射花蕊夫人,一箭而死。始所传多伪,不知蜀有两花蕊夫人,皆亡国,且杀其身。」
冰肌玉骨:龙榆生笺:「宋玉《神女赋》:『温乎如莹。』《庄子·卷一·〈内篇·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杜子美《徐卿二子歌》:『秋水为神玉为骨。』」
一点明月:傅子立注:「杜子美《月诗》:『关山同一点。』」刘尚荣按:「句出《玩月呈汉中王》,见《九家集注杜诗·卷二十三》,『点』原作『照』。注引赵彦材云:『「照」字,旧一本作「点」,非也。「照」字乃出《月赋》「千里共明月」之意。』然而《补注杜诗·卷二十三》引黄希补注云:『「照」或作「点」,尝见善本如此,故东坡有「一点明月」之词。』」
钗横鬓乱:傅子立注:「公诗:『鬓乱钗横特地寒。』」刘尚荣按:「句见王荆公《临川集·卷二十七·题画扇诗》:『青冥风露非人世,鬓乱钗横特地寒。』别见《冷斋夜话·卷三·诸葛亮、刘伶、陶潜、李令伯文如肺腑中流出》、《能改斋漫录·卷八·沿袭》及宋李石林撰《王荆公诗注·卷四十一》。疑傅注误记作者或『公』上脱漏『荆』字。」龙榆生笺:「欧阳文忠《临江仙》词:『水精双枕,畔有堕钗横。』」
鬓乱:《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五·〈洞仙歌〉》引此词作「云鬓乱」。
夜如何:傅子立注引《诗经·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
三更:毛本「三更」上衍「是」字。
玉绳:傅子立注:「谢玄晖:『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刘尚荣按:「谢句出《文选·卷二十六·谢玄晖〈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金波』谓月光浮动,『玉绳』是星名,北斗七星之第五星。」龙榆生笺:「《文选·张平子〈西京赋〉》:『上飞闼而仰眺,正睹瑶光与玉绳。』李善注引《春秋元命苞》曰:『玉衡北两星为玉绳。』」《太平御览·卷五·天部五》:「《春秋元命苞》曰:『玉衡北两星为玉绳。玉之为言沟,刻也。瑕而不掩,折而不伤。』宋均注曰:『绳能直物,故名玉绳。沟,谓作器。』」玉衡,北斗第五星也。秋夜半,玉绳渐自西北转,冉冉而降,时为夜深或近晓也。
但屈指: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茅维《苏集》本、毛本皆作「但屈指」。元延祐本亦作「但屈指」,有校云:「一作『细屈指』」。《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五·〈洞仙歌〉》引此词作「细屈指」。
西风几时来:傅子立注:「公《秋怀》诗:『苦热念西风,常恐来无时。』」刘尚荣按:「句见《东坡集·卷四·秋怀二首(其一)》。」
1. 冰肌玉骨:形容女子肌肤洁白细腻,体态美好。此处指花蕊夫人或宫妃。
2. 清凉无汗:因体态清寒或环境凉爽而不出汗,亦有超凡脱俗之意。
3. 水殿:临水而建的宫殿,传说孟昶于摩诃池上建水晶宫避暑。
4. 暗香满:指荷花或室内熏香随风飘散,香气幽微。
5. 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拟人手法,写月光透过帘隙照入,仿佛有意窥视。
6. 欹(qī)枕:斜靠枕头,形容未眠之态。
7. 钗横鬓乱:发钗歪斜,鬓发散乱,状慵懒或未整妆容。
8. 疏星渡河汉:稀疏的星星划过银河。“渡”字生动,似星移流动。
9. 金波:指月光。因月光如水波荡漾,呈金色,故称。
10. 玉绳低转:玉绳为北斗第五、六、七星之一(或指北斗柄部诸星),古人以玉绳星位置判断夜深程度,“低转”谓其西斜,夜已深。
以上为【洞仙歌】的注释。
评析
此词描述了五代时後蜀国君孟昶与其妃花蕊夫人夏夜在摩河池上纳凉的情景,着意刻绘了花蕊夫人姿质与心灵的美好、高洁,表达了词人对时光流逝的深深惋惜和感叹。全词清空灵隽,语意高妙,想象奇特,波澜起伏,读来令人神往。
《洞仙歌》是苏轼根据五代后蜀主孟昶旧曲《洞仙歌令》所作的一首追忆词,虽题为“余七岁时见眉州老尼,言及孟昶夏夜纳凉摩诃池上事”,实则借古抒怀,融叙事、写景与感慨于一体。全词以细腻笔触描绘夏夜纳凉情景,意境空灵清幽,情感含蓄深沉。末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点出时光流逝之无情,由景入情,由情入理,将个人对人生短暂、岁月难留的哲思自然托出,堪称神来之笔,亦体现东坡词“清丽舒徐,高出一头地”的艺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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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此词上片写夏夜纳凉之景,从“冰肌玉骨”起笔,刻画美人之清雅风致,非仅形貌之美,更寓神韵之高洁。继而写“水殿风来”,带出环境之幽静清凉,再以“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勾勒出一幅静谧而富有诗意的画面——月似有情,悄然窥人,人亦未寝,心事隐约。画面感极强,语言婉约而不失清刚。
下片转入行动与心理描写,“起来携素手”一句,温情脉脉,显出亲密关系;“庭户无声”衬出万籁俱寂,“疏星渡河汉”以动写静,意境开阔。问答“夜如何”引出时间推移,金波淡、玉绳低,皆夜深之征。结尾二句尤为精警:“但屈指西风几时来?”看似盼秋解暑,实则暗含对当下良辰易逝之焦虑;“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陡然转折,将个体对季节变化的关注升华为对生命流逝的深刻体悟。全词由景生情,由情入理,结构缜密,语调舒缓,意境深远,体现了苏轼“以诗为词”的风格特征,既有婉约之韵,又具豪放之思,被誉为“隐括体”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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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评
张子贤《墨庄漫录·卷九》:东坡作长短句《洞仙歌》所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者,公自叙云:「予幼时见一老人,年九十馀,能言孟蜀主时事,云:『蜀主尝与花蕊夫人夜起,纳凉于摩诃池上,作《洞仙歌令》。老人能歌之。予今但记其首两句,乃为足之。』」近见李公彦季成《诗话》乃云:「杨元素作本事记《洞仙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钱唐有老尼能诵後主诗首章两句,後人为足其意,以填此词。」其说不同。予友陈兴祖德昭云:「顷见一诗话,亦题云『李季成』作,乃全载孟蜀主一诗:『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帘间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三更庭院悄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云东坡少年遇美人,喜《洞仙歌》,又邂逅处景色暗相似,故檃括稍协律以赠之也。予以谓此说近之。」据此乃诗耳,而东坡自叙乃云是《洞仙歌令》,盖公以此叙自晦耳。《洞仙歌》腔出近世,五代及国初,未之有也。
胡元任《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五·〈洞仙歌〉》:「《漫叟诗话》云:『杨元素作《本事曲》,记《洞仙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钱塘有一老尼,能诵後主诗首章两句,後人为足其意,以填此词。余尝见一士人诵全篇云:「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藻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晚清·郑瘦碧曰:坡老改添此词数字,诚觉气象万千,其声亦如空山鸣泉,琴筑竞奏。
1.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引《艺苑雌黄》:“东坡作《洞仙歌》,盖广孟昶《桂英》之遗音也。其词清丽舒徐,真绝唱也。”
2. 《历代诗余》引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评:“此词叙事如画,而感慨无穷,‘流年暗中偷换’一句,令人神伤。”
3. 清·沈雄《古今词话·词话》卷上:“苏子瞻《洞仙歌》……自起句至结语,全从《洞仙歌令》本意翻出,而气象大不相同,盖才力胜之也。”
4.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二语悲慨苍凉,不独以辞采胜,乃是从肺腑中流出。”
5. 近人王国维《人间词话》虽未直接评此词,然其论“东坡之词旷”可为此词作注脚——此词由闲适之景转入人生之叹,正显其“旷达中见沉郁”之特质。
6. 龙榆生《东坡乐府笺》按语:“此词据孟昶旧曲增益成篇,事或虚构,而情致宛然。‘冰肌玉骨’云云,非徒咏美人,实寄高洁之怀。”
以上为【洞仙歌】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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