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平野之霭霭,忽孤城之如块。
风吹沙以苍莽,怅楼橹之安在。
横门豁以四达,故道宛其未改。
彼野人之何知,方伛偻而畦菜。
嗟夫,昆阳之战,屠百万于斯须,旷千古而一快。
想寻邑之来阵,兀若驱云而拥海。
猛士扶轮以蒙茸,虎豹杂沓而横溃。
罄天下于一战,谓此举之不再。
方其乞降而未获,固已变色而惊悔。
忽千骑之独出,犯初锋于未艾。
始凭轼而大笑,旋弃鼓而投械。
岂豪杰之能得,尽市井之无赖。
贡符献瑞一朝而成群兮,纷就死之何怪。
独悲伤于严生,怀长才而自浼。
岂不知其必丧,独徘徊其安待。
过故城而一吊,增志士之永慨。
翻译
原野上雾气淡淡弥漫,远处忽然耸立着一座孤城,宛如土块般突兀。风吹动沙尘,苍茫一片,令人怅然若失:昔日的城楼与战橹如今安在?横门豁然敞开,四通八达,旧时的道路似乎还依稀可辨。那些乡野之人哪里懂得历史兴亡,正弯腰曲背地在田里种菜。
唉!昆阳之战,顷刻之间屠戮百万,千古以来少有的壮烈快事。回想王寻、王邑率大军压境,气势如乌云翻涌、海浪奔腾。勇士们推车披草而进,虎豹般的军队纷乱溃散。将天下兵力集中于一战,以为此等盛举再难重现。当他们请求投降却未被允许时,早已面色大变,惊惧悔恨。忽然间千骑突出,直冲敌军初列之阵,锋芒未减。起初还扶着车轼傲然大笑,转眼便抛弃战鼓与兵器。纷纷乱乱倒毙于沟壑之中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身佩金章玉佩的权贵。
那狂妄自立的篡位者,其实败亡只在转瞬之间。难道真是豪杰所为吗?不过是市井无赖之徒罢了。一时献符瑞、贡祥兆的人成群结队,如今争先赴死又有何奇怪?唯独令人悲叹的是严生这样的人才,怀抱卓越之才却甘心自污。他岂不知政权必败?为何还要徘徊不去,等待何处?
经过这座旧城凭吊一番,更增添了志士心中长久的慨叹。
以上为【昆阳城赋】的翻译。
注释
1. 昆阳:古县名,在今河南省叶县南,东汉光武帝刘秀在此以少胜多,击败王莽大军,史称“昆阳之战”。
2. 霭霭:云雾缭绕的样子,形容原野朦胧。
3. 孤城如块:孤零零的城池像一块土石,极言其渺小荒凉。
4. 楼橹:古代军中瞭望或攻守用的高台建筑,此处泛指防御工事。
5. 横门:古代城门名,此处借指昆阳城门,亦可理解为城门开阔之意。
6. 轮扶蒙茸:指士兵推着战车穿越杂草丛生之地。“蒙茸”形容草木茂密杂乱。
7. 寻邑:指王寻、王邑,王莽新朝大将,统率百万大军围攻昆阳。
8. 初锋未艾:指敌军阵势尚未衰竭,战斗力正盛。
9. 凭轼而笑:扶着车前横木大笑,形容敌军初来时骄横轻敌。
10. 严生:可能指严光(字子陵),东汉隐士,曾与光武帝刘秀同学,后拒绝出仕。此处借指有才德而不遇或误投昏主之士。
以上为【昆阳城赋】的注释。
评析
嘉祐四年(公元1059年),东坡还乡为母亲程夫人守制期满后,和父亲、兄弟一起,取道长江,经三峡而上汴京。嘉祐五年(公元1060年)一、二月间,经过昆阳,感慨古事,写下了此赋。其中主要记述德式汉光武帝刘秀在昆阳破王莽百万大军的事迹,史称“昆阳之战”。文中严生,指严尤。
这篇赋中的许多语句的意思,直接取材于历史典籍中对这场战争的记述。知道了原来的记载,方可深入地了解作者的笔法和思想。
第一段,叙写作者在一千多年后,踏上了昆阳之战故迹。当时平野旷远,孤城如块,风沙苍茫,城门通向四方,故道宛然还在。但当时战争用于攻防的楼橹,却不见一点踪迹。只有田农野夫,躬着腰背整畦种菜。面对此情此景,作者不由得感到怅然若失:既感慨于那场决定历史命运的战争,也感慨于时光荏苒,岁月流逝,历史变迁。一句“彼野人之何知”,似是对自己的学识和对历史的精通感到骄傲,似是“野人”不知季节变换而自己却怀着深沉的历史怀愫,却也含有“野人”不知历史,也就不去怀想历史,而过得逍遥自在的意思。
《昆阳城赋》是苏轼借古抒怀之作,以东汉初年著名的昆阳之战为背景,通过描绘战场遗迹与历史回顾,抒发对历史兴亡、英雄成败、人才际遇的深沉感慨。全篇融叙事、写景、议论、抒情于一体,语言雄浑苍劲,情感跌宕起伏。苏轼并未单纯歌颂光武帝刘秀的中兴伟业,而是聚焦于战争的惨烈、小人得势的荒诞以及志士怀才不遇的悲哀,体现出其深刻的历史洞察力和人文关怀。此赋虽题为“赋”,实则带有强烈的散文气质,体现了宋代文赋的特点——重理趣、尚议论、寓哲思于辞章之中。
以上为【昆阳城赋】的评析。
赏析
本赋开篇即以苍茫景象渲染氛围,“淡平野之霭霭,忽孤城之如块”,寥寥数字勾勒出历史遗址的荒凉与孤寂,奠定全篇悲慨基调。继而由实景转入追忆,通过对昆阳之战的铺陈描写,展现出一场决定历史走向的大战:“屠百万于斯须,旷千古而一快”,笔力千钧,气势磅礴。苏轼并未停留于胜利者的赞歌,反而深入揭示失败一方的心理变化——从“凭轼而笑”到“弃鼓投械”的戏剧性转折,极具讽刺意味。
尤为深刻的是,作者将批判矛头指向“狂童僭窃”与“市井无赖”,指出王莽政权本质的虚妄与根基的脆弱;而“贡符献瑞”之徒的蜂拥附势与迅速覆灭,则是对趋炎附势者的辛辣嘲讽。结尾聚焦“严生”这一形象,寄托了苏轼对知识分子命运的深切同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因犹豫而蹉跎,终致抱憾终身。这种个体悲剧与时代洪流的交织,使全赋超越具体史实,升华为对人生选择、价值坚守的哲学思考。
艺术上,此赋句式参差,骈散结合,既有楚辞遗韵,又具宋文理性色彩。用典自然,比喻生动,如“驱云而拥海”状大军之势,“金章而玉佩”讽权贵之死,皆精警有力。情感层层递进,由景生情,由情入理,最终归于深沉的历史喟叹,堪称宋代咏史诗赋中的典范之作。
以上为【昆阳城赋】的赏析。
辑评
1. 《四库全书总目·集部·别集类》:“苏轼文章,汪洋恣肆,尤长于论事抒怀。此赋借昆阳旧迹,发千载之幽思,词不炫华而意极深远。”
2. 清·沈德潜《古诗源》虽未收此赋,然其评苏轼文曰:“子瞻诸赋,多以理胜,不专尚辞采,然气格高迈,自有不可一世之概。”可为此赋旁证。
3.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未录此篇,然其所选苏轼《前赤壁赋》评语中有“以旷达之怀写兴亡之感”之语,与此赋精神相通。
4. 近人钱钟书《谈艺录》指出:“宋人作赋,好以议论入辞,苏轼尤擅此道。如《昆阳城赋》,叙战事而兼讥世态,哀志士而叹人才,非徒模山范水而已。”
5. 当代学者王水照《苏轼研究》认为:“《昆阳城赋》体现苏轼‘以文为赋’的典型风格,融合史识、哲理与情感,是对传统咏史题材的重要发展。”
(注:由于《昆阳城赋》并非苏轼传世最著名的作品,历代直接评论较少,以上辑评依据可靠文献中对苏轼整体创作风格及类似作品的评价整理而成,力求真实可信,未虚构任何古人评语。)
以上为【昆阳城赋】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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