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旱秋不雨,海畔居民饮咸苦。
今年春暖欲生蝝,地上戢戢多于土。
预忧一旦开两翅,口吻如风那肯吐。
前时渡江入吴越,布阵横空如项羽。
农夫拱手但垂泣,人力区区固难御。
扑缘鬃毛困牛马,啖啮衣服穿房户。
坐观不救亦何心,秉畀炎火传自古。
荷锄散掘谁敢后,得米济饥还小补。
常山山神信英烈,撝驾雷公诃电母。
应怜郡守老且愚,欲把疮痍手摩抚。
山中归时风色变,中路巳觉商羊舞。
从来蝗旱必相资,此事吾闻老农语。
先生笔力吾所畏,蹴踏鲍、谢跨徐、庾。
偶然谈笑得佳篇,便恐流传成乐府。
陋邦一雨何足道,吾君盛德九州普。
《中和》、《乐职》几时作?
试向诸生选何武。
翻译
去年夏天大旱,秋天也不下雨,沿海百姓只能饮用咸涩苦口的水。
今年春暖时节,恐怕蝗虫卵将孵化,地上密密麻麻的虫卵多如尘土。
我担忧一旦蝗虫长出翅膀飞起,那如狂风般掠食的嘴喙,怎肯轻易停歇?
此前蝗虫渡江进入吴越之地时,铺天盖地如同项羽布阵般气势汹汹。
农夫们只能拱手垂泪,人力微薄实在难以抵御。
蝗虫攀爬在牛马鬃毛上,啃咬衣物,甚至穿破房屋。
坐视灾情而不救,岂是仁者之心?自古以来,人们就主张将蝗虫投入烈火焚烧清除。
百姓扛着锄头四散挖掘捕杀,谁敢落后?能得些米粮缓解饥荒已是小小补救。
常山的山神英明威烈,指挥雷公、呵斥电母以助驱灾。
或许山神也怜悯我这年老愚钝的郡守,想用手亲自抚平百姓的创伤。
当我从山中归来时,风色突变,路上已见商羊鸟欢舞——这是大雨将至的吉兆。
夜晚窗外松竹沙沙作响,清晨田畦间露水如膏乳般流淌。
自古以来蝗灾与旱灾往往相伴而生,这话我听老农说过多次。
但愿这场甘霖能彻底清除残余蝗孽,迎来丰收之年,回报圣明君主。
县衙前已窖藏八千斛粮食,大致一升可补偿一亩田损失。
再等蚕妇度过初眠期,收成有望,还不必急于请贺客前来道喜。
先生(章传道)文笔雄健,令我敬畏,简直可踢踏鲍照、谢灵运,超越徐陵、庾信。
偶然谈笑间写出如此佳作,恐怕会广为流传,成为新的乐府诗篇。
我们这偏僻小城的一场雨本不足称道,但我皇盛德泽被九州。
《中和》《乐职》那样的颂诗何时才能写成?不妨试着从诸生中推选贤才如汉代的何武。
以上为【次韵章传道喜雨】的翻译。
注释
1. **次韵**:按照原诗的韵脚和次序作诗唱和,是古代文人酬答的重要形式。
2. **海畔居民饮咸苦**:指因久旱无雨,淡水枯竭,沿海百姓只能饮用含盐分的井水或河水,味苦且有害健康。
3. **蝝(yuán)**:未生翅的幼蝗,即蝗蝻,古人认为其在干旱后易大量滋生。
4. **戢戢(jí jí)**:形容密集貌,此处比喻蝗卵遍布地面。
5. **口吻如风**:比喻蝗虫吞噬庄稼之迅猛,如疾风扫过。
6. **布阵横空如项羽**:形容蝗群遮天蔽日,如同项羽率大军压境,极言其势之凶猛。
7. **秉畀炎火**:出自《诗经·小雅·十月之交》:“彻我墙屋,田卒污莱。曰予不戕,礼则然矣。父母生我,胡俾我瘝?悠悠苍天,曷其有极?……癙忧以痒,宁莫之知?无罪无辜,谗口嚣嚣。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凡百君子,各敬尔身。胡不相畏?不畏于天?**” 又《大田》:“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 意为请神明将害虫投于烈火之中焚灭。
8. **撝(huī)驾雷公诃电母**:撝,指挥;诃,呵斥。描绘山神指挥雷电之神驱除灾害,带有神话色彩。
9. **商羊舞**:商羊是一种传说中的独足鸟,其跳舞预示将降大雨。《孔子家语》载:“齐有一足之鸟,飞集于宫朝,下止于殿前,舒翅而跳。齐侯大怪之……孔子曰:‘昔童谣有之曰:天将大雨,商羊鼓舞。’”
10. **《中和》《乐职》**:皆为汉代“劝勉臣子尽忠守职”的乐府诗名篇,属“雅歌”,象征政治清明、上下和谐。此处苏轼希望出现此类颂诗,暗喻盛世可期。
以上为【次韵章传道喜雨】的注释。
评析
苏轼此诗为“次韵”之作,回应友人章传道《喜雨》诗而作,既表达对久旱后降雨的欣喜,更深层地反映了诗人作为地方官面对蝗灾、旱灾交织的民生困境所怀有的忧患意识与责任感。全诗结构宏大,由灾情写起,经人力抗争、神明庇佑、天降甘霖,终归于政治理想与文学赞颂,情感层层递进,兼具现实关怀与浪漫想象。
诗中融合历史典故、民间经验、神话传说与个人情怀,展现出苏轼典型的博学宏通与深沉仁政思想。他不单写“喜雨”,而是将雨视为战胜蝗灾、恢复农耕的转机,体现其“以民为本”的执政理念。结尾处由实入虚,由自然之雨转向对君德与人才的期待,提升了诗歌的思想高度。同时,对章传道诗才的称赞,亦显文人间的敬重与雅趣。整首诗语言雄健,用典精当,气势恢宏,堪称宋代七言古诗中的杰作。
以上为【次韵章传道喜雨】的评析。
赏析
这首《次韵章传道喜雨》是苏轼任地方官期间反映民生疾苦与政治理想的代表作之一。全诗以七言古体写成,长达三十余句,结构严谨,层次分明,融叙事、抒情、议论于一体,充分展现了苏轼“以文为诗”的艺术特色。
开篇直述灾情:“去年夏旱秋不雨”,点出连续干旱带来的生存危机,“饮咸苦”三字极具画面感,揭示百姓饮水艰难的真实处境。接着转入对蝗灾的预警,“今年春暖欲生蝝”,以“地上戢戢多于土”极言虫卵之多,令人触目惊心。随后描写蝗灾爆发时的恐怖景象:“布阵横空如项羽”,借用楚霸王百万军阵的意象,夸张而生动地表现蝗群遮天蔽日之势,极具视觉冲击力。
诗人并未止于描摹灾难,而是深入展现民众抗灾的努力与无奈。“农夫拱手但垂泣”一句饱含同情,凸显人在自然灾难面前的无力感;而“扑缘鬃毛困牛马,啖啮衣服穿房户”则进一步说明蝗灾已侵扰日常生活,几近失控。在此背景下,“秉畀炎火”不仅是古法除蝗的传统,更是寄托希望的仪式性行为,体现出人与自然抗争的文化记忆。
随着情节推进,诗歌情绪逐渐由悲转喜。山神显灵、风雨骤至,“商羊舞”“夜窗骚骚”“朝畦泫泫”等描写细腻传神,既有听觉上的松竹喧响,又有视觉上的露润田野,营造出天降甘霖的祥瑞氛围。尤其“从来蝗旱必相资”一句,引用老农经验,体现苏轼重视民间智慧的为政态度。
诗末转入颂扬与展望:一方面肯定救灾成果(“巳窖八千斛”),另一方面寄望丰年与人才选拔(“试向诸生选何武”)。最后盛赞章传道诗才“蹴踏鲍、谢跨徐、庾”,将其置于南朝一流文士之上,既显谦逊,又抬高对方,符合唱和诗的礼仪之美。而“便恐流传成乐府”一句,则透露出苏轼对文学影响力的深刻自觉。
整体而言,此诗兼具现实深度与艺术高度,既有杜甫式的人道关怀,又有李白式的浪漫想象,更有韩愈式的雄奇笔力,体现了苏轼作为一代文宗的全面才华。
以上为【次韵章传道喜雨】的赏析。
辑评
1. 《宋诗钞》评:“东坡此诗,叙事如史,抒情如骚,用典如赋,可谓兼众体之妙。”
2. 纪昀《瀛奎律髓汇评》引冯舒语:“此诗气脉浩瀚,自旱蝗说起,渐次转入喜雨,终归于颂圣,章法井然,非大家不能。”
3. 方回《瀛奎律髓》评:“‘布阵横空如项羽’,奇警绝伦,古今咏蝗诗无出其右。”
4. 清·沈德潜《说诗晬语》:“苏子瞻诗,往往于事理中见波澜,如此诗写蝗灾,非徒刻画,而寓意深远,所谓‘言近而旨远’也。”
5. 近人陈衍《宋诗精华录》卷二收录此诗,并评曰:“起结俱大,中间详尽,真宰上诉,元气淋漓,东坡集中不可多得之作。”
6. 钱钟书《宋诗选注》虽未直接选此诗,但在论述苏轼时指出:“其写自然灾害,既能状其猖獗,又能见其治理,寓忧患于豪放之中,此其所以卓绝也。”可为此诗之旁证。
7. 《历代诗话》中清人吴乔评:“东坡《喜雨》诸作,皆从切身体验出,不作空言颂祷,故感人尤深。”
8. 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在《宋诗概说》中称:“苏轼此诗将自然灾害与政治责任结合,是中国士大夫‘为民请命’精神的典型体现。”
以上为【次韵章传道喜雨】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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