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卧衣裳冷。看萧然、风前月下,水边幽影。罗袜生尘凌波去,汤沐烟波万顷。爱一点、娇黄成晕。不记相逢曾解佩,甚多情、为我香成阵。待和泪,收残粉。
灵均千古《怀沙》恨。记当时、匆匆忘把,此仙题品。烟雨凄迷僝僽损,翠袂摇摇谁整。谩写入、瑶琴《幽愤》。弦断《招魂》无人赋,但金杯的皪银台润。愁殢酒,又独醒。
翻译
(水仙)如高士云中静卧,衣衫清冷。
看它风前月下萧疏飘逸,水边独立幽影。
似洛神罗袜生尘凌波而去,沐浴在万顷烟波之中。
最爱那一点娇黄花蕊,晕染出淡淡光晕。
不记得是否曾如江妃解佩相赠,为何如此多情,为我散播阵阵芳馨。
待我含着泪水,收敛它残褪的粉痕。
屈原怀《怀沙》之恨流传千古。
可惜他当时匆匆,忘了将水仙写入诗章品评。
它身陷凄迷烟雨,憔悴损伤,翠袖飘摇无人整理。
空将它写入瑶琴,奏出《幽愤》之情。
琴弦崩断,《招魂》之赋无人续写,唯有金盏般的花蕊明亮,银台般的鳞茎温润。
愁绪困于酒中,偏偏又像屈原般独自清醒。
以上为【贺新郎 · 赋水仙】的翻译。
注释
贺新郎:後人创调,又名《金缕曲》、《乳燕飞》、《貂裘换酒》。传作以《东坡乐府》所收为最早,惟句豆平仄,与诸家颇多不合。因以《稼轩长短句》为准。一百十六字,前後阕各六仄韵。大抵用入声部韵者较激壮,用上、去声部韵者较凄郁,贵能各适物宜耳。
赋水仙:《阳春白雪》作“水仙”。
云卧:高卧于云雾缭绕之中。谓隐居。
“云卧衣裳冷”句:唐·杜甫《游龙门奉先寺》诗:“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
萧然:空寂、萧条。
风前月下:唐·刘禹锡《洛中逢白监同话游梁之乐因寄宣武令孤相公》诗:“借问风前兼月下,不知何客对胡牀。”後以“风前月下”指良辰美景。
生尘:四卷本甲集作「尘生」,《阳春白雪》及南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十一·〈花部·水仙花·贺新郎〉》引用并同四卷本。
“罗袜(wà)生尘凌波去”句:三国魏·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襪生尘。”宋·黄庭坚《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会心为之作咏》诗:“凌波仙子生尘襪,水上轻盈步微月。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罗袜,丝罗制的袜;凌波:在水上行走。
烟波:四卷本作“烟江”,烟雾弥漫的江面。
解佩:解下佩带的饰物。《列仙传·江妃二女》:“江妃二女者,不知何所人也。出游于江、汉之湄,逢郑交甫。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谓其仆曰:‘我欲下请其佩。’……遂手解佩与交甫。交甫悦受,而怀之中当心。趋去数十步,视佩,空怀无佩。顾二女,忽然不见。”
收残粉:《阳春白雪》及南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十一·〈花部·水仙花·贺新郎〉》并作“揾残粉”。
灵均:战国楚文学家屈原的字。《史记·卷八十四·〈屈原列贾生传·屈原传〉》:“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屈原至于江滨,被髪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乃作《怀沙》之赋,……於是怀石遂自沈汨罗以死。”《楚辞·离骚》:“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东晋·王嘉《拾遗记·卷十·〈诸名山·洞庭山〉》:“屈原以忠见斥,隐于沅湘,披蓁茹草,混同禽兽,不交世务,采柏实以全桂膏,用养心神;被王逼逐,乃赴清泠之水。楚人思慕,谓之‘水仙’。”
《怀沙》:《楚辞·九章》中的篇名。《史记·卷八十四·〈屈原列贾生传·屈原传〉》谓此篇为屈原自沈汨罗江前的绝笔,述其怀沙砾以自沉之由。後以“怀沙”为因忠愤而投水死义之典。
记当时:四卷本作“□当时”,《阳春白雪》及南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十一·〈花部·水仙花·贺新郎〉》并作“恨当时”。
此仙:南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十一·〈花部·水仙花·贺新郎〉》及《翰墨全书·后戊集·卷五》引并作“此花”。
僝僽(chán zhòu):亦作“僝偢”,烦恼、忧愁。
摇摇:《翰墨全书·后戊集·卷五》作“轻轻”。
瑶琴《幽愤》:琴调有《水仙操》,晋·嵇康有《幽愤诗》。《晋书·卷四十九·嵇康传》:“东平吕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康友而善之。後安为兄所枉诉,以事繫狱,辞相證引,遂复收康。康性慎言行,一旦缧绁,乃作《幽愤诗》。”
“但金杯的皪(de lì)银台润”句:宋·杨万里《千叶水仙花》诗有序云:“世以水仙为金盏银台,盖单叶者其中真有一酒盏,深黄而金色。至千叶水仙,其中花片捲皱密蹙,一片之中,下轻黄而上淡白,如染一截者,与酒杯之状殊不相似,安得以旧日俗名辱之。要之,单叶者当命以旧名,而千叶者乃真水仙云。”的皪,光亮、鲜明貌。
殢(tì)酒:沉湎于酒、醉酒。殢,沉溺于。
独醒:南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十一·〈花部·水仙花·贺新郎〉》作“还醒”,独自清醒,比喻不同流俗。
云卧:语出杜甫《游龙门奉先寺》“云卧衣裳冷”,状水仙超然之态
罗袜生尘:化用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解佩:用《列仙传》江妃二女解佩赠郑交甫典故
灵均:屈原字,《怀沙》为其绝命词
僝僽(chán zhòu):折磨、憔悴
的皪(lì):明亮貌,指水仙金盏状花冠
银台:指水仙银白色鳞茎,兼喻仙境楼阁
独醒:典出《楚辞·渔父》“众人皆醉我独醒”
以上为【贺新郎 · 赋水仙】的注释。
评析
《贺新郎·赋水仙》是南宋豪放派词人辛稼轩的词。此词通过寄情于水仙,来表达其被贬之後寂寞与苦闷的心情,从其文学价值上来看,更是一篇咏水仙的佳作。
此词通篇以拟人手法与历史典故咏水仙,实为词人自我人格与境遇的写照。上片以“云卧”“凌波”等意象塑造水仙高洁幽独的形象,下片引入屈原旧恨,将花品与人品、花史与国史熔铸一体。结尾“愁殢酒,又独醒”化用《楚辞·渔父》,在“醉”与“醒”的矛盾中道出南宋爱国志士的永恒困境,使咏物词具有深沉的历史厚重感。
以上为【贺新郎 · 赋水仙】的评析。
赏析
开篇“云卧”、“衣裳冷”、“月下”、“水边”,点出时间、地点、天气。“罗襪生尘”引自《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词人用以比拟水仙摇曳之态。“一点娇黄”真真写尽此花之娇美。“解佩”的典故引自汉代刘向《列仙传》,说的是两位仙女解佩赠人的故事,词人想象自己与水仙子亦有此缘。然此等美景良辰,词人却心下黯然,“待和泪,收残粉”转承下篇“幽愤”。《怀沙》、《招魂》都是屈原的作品,词人借此抒发自己壮志不筹的愤懑之情。“烟雨凄迷,翠袂摇摇”,更添惆怅。瑶琴弦断,《招魂》无人赋,只有金杯银台,润泽鲜亮。愁肠无可消遣,只有沉溺于杯中之物。又奈何,酒醒之後,依旧是孑然一身。
这与李白《敬亭独坐》“相看两不厌”是同一艺术手法。这种手法,先把审美主体的感情楔入客体,然後借染有主体感情色彩的客体形象来揭示审美主体的内在感情。这样,便大大加强了作品里的主体意识,易于感染读者。以下“情与貌,略相似。”两句,情,指词人之情;貌,指青山之貌。二者有许多相似之处,如崇高、安宁和富有青春活力等。作者在这里将自己的情与青山相比,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宁愿落寞,决不与奸人同流合污的高洁之志。
通过水仙之咏,联系屈原的骚怨忧愤,流露出自己人生坎坷、政治失意的苦闷和惆怅。轻盈婀娜的水仙承载着深浓悲怨的主题。
全词结构呈现“物—人—史”的三重升华:起笔六句以复合典故(杜诗、曹赋)构建水仙的圣洁形象,“爱一点娇黄”陡转细腻观察,至“香成阵”已暗喻志士情操。过片以“灵均恨”将咏物引向历史维度,“翠袂摇摇”既写花叶凋零又喻志士失意,“瑶琴幽愤”暗稽康事而抒己怀。末句“愁殢酒”与“又独醒”构成终极悖论,金杯银台的华美意象反衬出词人“众人皆醉”的孤独。这种将植物学特征(水仙冬开、黄冠白萼)与精神象征完美结合的手法,开创了咏物词“物我同一”的新境界。
以上为【贺新郎 · 赋水仙】的赏析。
辑评
宋·范开:其间固有清而丽、婉而妩媚,此又坡词之所无,而公词之所独也。
清·俞陛云:首五字即隐含水仙神态。以下五句实赋水仙,中有“汤沐”二字颇新。“解佩”二句无情而若有情,自是隽句。下阕因水仙而涉想灵均,犹白石之《暗香》、《疏影》,咏梅而涉想寿阳明妃,咏花而兼咏古,便有寄托。水仙在百花中,高洁与梅花等,而不入楚词,作者特拈出之。以下“烟雨凄迷”等句皆幽怨之音。“招魂”句非特映带上句“怀沙”,且用琴中《水仙操》,而悲愤弦断,当有蒙尘绝望之感。结句借水仙之花承金盏,联想及众皆殢酒而我独醒耳。
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卷四系此词于庆元元年(1195)闲居带湖时期,指出:“‘灵均千古恨’云云,显系借古讽今,寄托韩侂胄斥逐赵汝愚之愤。”
朱德才《辛弃疾词选》:“此词水仙与屈子意象叠合,娇黄翠袂中自寓《离骚》‘哀众芳之芜秽’的悲慨。”
施议对《辛弃疾词选评》:“下片‘记当时’三句是词眼,表面遗憾屈原未咏水仙,实伤当代无人继屈子精神。”
王永照《宋代文学通论》:“稼轩将水仙的‘金杯的皪’与屈原的‘金相玉质’对应,创造性地发展了楚辞香草传统在词体中的表现。”
以上为【贺新郎 · 赋水仙】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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