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颍东流,愁目断、孤帆明灭。宦游处、青山白浪,万里千叠。孤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添华发。
翻译
清澈的颍水向东流淌,我满怀愁绪地看着江上若隐若现的孤帆远去。在这凄清的贬谪之地,青山之下白浪飞翻,你我万里相隔实难望见。想到就这样白白辜负当年的归隐之约,如今卧床听雨也是这般萧瑟。唉!深憾此生总与你匆匆相别,这种无奈的感觉不禁让我白发虚增。我在这黄河岸边祭下一樽美酒,将你我那无尽的过往从头细数。你我二人那日相见恍若眼前,但在不知不觉间却已过去了悠悠岁月。我衣襟上愁苦的泪痕隐约还在,但眉间喜气却已暗示你我重逢在即。待到重逢日,我定要和你同遊池上,到如雪落花中寻觅春天的痕迹。
版本二:
清澈的颍水向东流淌,我极目远望,孤舟的帆影在远处时隐时现。你我宦海漂泊,所到之处尽是青山与白浪,相隔万里千重。辜负了当年在林间共度清闲的约定,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在夜雨中对床而卧,静听风雨萧瑟之声。遗憾的是,这一生总是在离别中度过,为此增添了许多白发。
在黄河岸边,我独酌一杯酒,想把心中无限往事从头诉说。彼此相见,恍如梦境,已是许多年月过去。衣襟上还留着往日苦泪浸染的痕迹,眉间却因今日团聚透出喜色。就让我们一同在池边寻觅残存的春光吧,看那落花如雪般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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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满江红:词牌名。调名来源说法不一。一说调名「咏水草」,为一种生长在水田或池塘中的小型浮水植物,叶内多花青素,秋冬呈红色,故称「满江红」。一说调名咏「江景」。唐白乐天《忆江南》词有「日出江花红胜火」之句,描绘太阳出来光照江水的美丽景象。一说调名咏曲名。清毛稚黄《填词名解》和清冯金伯《词苑萃编》等书记载,唐朱庆馀志怪小说《冥音录》中载有《上江虹》曲名,后转易「上」「虹」二字得《满江红》调名。《钦定词谱·卷二十二》:「此调有仄韵、平韵两体。仄韵词宋人填者最多,其体不一。今以柳词为正体,其馀各以类列。《乐章集》注『仙吕调』。元高拭词注『南吕调』。平韵词,只有姜词一体,宋元人俱如此填。」姜白石平韵《满江红》词序:「《满江红》旧调用仄韵,多不协律。如末句云『无心扑』三字,歌者将『心』字融入去声方谐音律。予欲以平韵为之。久不能成。因泛巢湖,闻远岸箫鼓声,问之舟师,云:『居人为此湖神姥寿也。』予因祝曰:『得一席风径至居巢,当以平韵《满江红》为迎送神曲。』言讫,风与笔俱驶,顷刻而成。末句云:『闻佩环』,则协律矣。书以绿笺,沉于白浪。辛亥正月晦也。是岁六月,复过祠下,因刻之柱间。有客来自居巢云:『土人祠姥,辄能歌此词。』按曹操至潘须口,孙权遗操书曰:『春水方生,公宜速去。』操曰:『孙权不欺孤。』乃撤军还。潘须口与东关相近,江湖水之所出入。予意春水方生,必有司之者,故归功于姥云。」贺方回词名《念良遊》,又名《伤春曲》。王吉昌词名《满江红慢》。陈迦陵词名《怅怅词》。此调为北宋新声,柳耆卿词为创调之作。柳词四首,两首表达市民妇女情感,两首为羁旅行役之词,均属「仙吕调」,即「夷则宫」,其基音较高,故有激越之感。此调自南宋至清均可付诸歌喉。清《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有《满江红》曲数支。民国九年(西元一九二〇年)年北京大学音乐研究会发现另一古曲,所配词为元代萨天锡之作,声情悲壮雄浑。民国十六年(西元一九二五年)由杨荫浏将岳武穆词配此古曲,词曲契合,艺术效果极佳,自此广为传唱。武穆词与柳耆卿「暮雨初收」阕格律相同,为宋人通用之正体。《钦定词谱》于此调列十四体,但实际上仅有仄韵(正体)与平韵(南宋姜白石所创之变体,与正体之字数、句式、韵数皆同)两体。正体九十三字,前阕四十七字,八句,四仄韵;后阕四十六字,十句,五仄韵,自第六句始与前阕相同。用入声韵者居多,格调沉郁激昂,前人用以发抒怀抱,佳作颇多;另有平韵变体,九十三字,前阕八句四平韵,后阕十句五平韵。此后词人赵虚斋、吴梦窗、彭巽吾、张玉田等偶用此体,但声情效果与正体颇异。此调基本句式为奇句,有三个四字句,一个五字句,两个灵活之八字句,四个可对偶之七字句,六个三字句。三字句与七字句相配,造成奔放与急促之声情;又由于有三个平声句脚与仄声句脚相配,形成拗怒的声情;四字句、八字句及对偶句之穿插又使此调和婉而多变化。故此调之表情既丰富又具特色,可表达清新绵邈之情,亦可表达悲壮激越之情。稼轩三十三阕中如「点火樱桃」「家住江南」「敲碎离愁」三阕清新而和婉,宋季宫人王清惠《题驿壁》一词悲痛愤激而声韵谐美。此调前后阕各两个七字句,可不对偶,但以对偶为佳,如张子野「过雨小桃红未透,舞烟新柳青犹弱」,东坡「衣上旧痕馀苦泪,眉间喜气添黄色」,周美成「芳草连天迷远望,宝香薰被成孤宿」。后阕过变四个三字句须对偶,但有两对偶者,如稼轩「佳丽地,文章伯。金缕唱,红牙拍」,有单对偶者,如刘须溪「记犹是,卿卿惜;空复见,谁谁摘」;也有一、二句对偶,三、四句不对偶者。
「寄子由」:元延祐本无题。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龙本作「怀子由作」。
子由:龙榆生笺:「案《年谱》,元祐四年,先生出牧馀杭,子由代先生为学士。六年,先生自杭州召还,寓居子由东府数月。八年九月十四日,先生有《东府雨中别子由》诗,是此时子由当在京师也。」
「愁目断、孤帆明灭」句:元延祐本、龙本作「愁来送、征鸿去翮」。
宦遊处:元延祐本作「情乱处」。
万里千叠:元延祐本、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东坡外集》、毛本皆作「万重千叠」,唯茅维《苏集》本同傅注本。
「孤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句:傅子立注:「子由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捨。既仕,将遊宦四方。子由尝读韦苏州诗,有『那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刘尚荣按:「详见苏颍滨《栾城集·卷七·逍遥堂会宿二首》诗引。」龙榆生笺引《东坡诗集》施注:「子由《逍遥堂会宿二首并引》云:『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捨。既壮,将遊宦四方,读韦苏州诗,至「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其后子瞻通守馀杭,复移守胶西,而辙滞留于淮阳、济南,不见者七年。熙宁十年二月,始复会于澶、濮之间,相从来徐,留百馀日。时宿于逍遥堂,追感前约,为二小诗记之。』」
孤负,龙本作「辜负」;林下意,元延祐本作「林下语」,毛本作「林下忆」。
添华发:元延祐本作「凋华发」。
恍如梦:沈钞本、清钞本作「恍知梦」,今从珍重阁本改。又元延祐本、《苏长公二妙集》本脱「梦」字,明吴讷钞本、毛本作「恍如昨」。
喜气:《东坡外集》作「新喜」。
添黄色:元延祐本作「占黄色」。傅子立注:「《玉管照神书》:『气青黄色喜重重。韩退之:「眉间黄色见归期。」』」刘尚荣按:「参见《海录碎事·卷十四·〈百工医技部·相门·气青黄色〉》。韩昌黎诗句出《郾城晚饮奉赠副使马侍郎及冯(宿)、李(宗闵)二员外(冯李时从裴度东征)》,见《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卷十》,别见《全唐诗·卷三百四十四》。」《太平御览·卷三百六十四·〈人事部五·额〉》引《相书占气杂要》曰:「黄气如带当额横,卿之相也。有卒喜,皆发于色,额上面中年上,是其候也。黄色最佳。」
花如雪:傅子立注:「落花纷纷如雪也。」
1. 满江红:词牌名,双调九十三字,仄韵。
2. 清颍东流:指颍水清澈地向东流去。颍水,源出河南登封,流经颍昌(今许昌)、寿州等地,注入淮河。
3. 孤帆明灭:形容远处船帆在视线中忽隐忽现,象征离别之遥远与不确定。
4. 宦游处:指仕途奔波之所。
5. 万里千叠:形容路途遥远,山水重重。
6. 林下意:指退隐山林、过闲适生活的愿望。林下,指山林田野之间,常喻隐逸生活。
7. 对床夜雨听萧瑟:化用唐代韦应物“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诗意,表达兄弟共处、倾心夜谈的理想。
8. 添华发:指因忧愁或年岁增长而生白发。华发,花白头发。
9. 黄河侧:指词人当时所在之地临近黄河,可能在汴京或洛阳一带。
10. 眉间喜气添黄色:古人认为眉间有黄气是吉兆,预示喜事临门。此处指久别重逢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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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析
这首《满江红·寄子由》是苏轼写给弟弟苏辙(字子由)的抒情词作,情感真挚深沉,集中体现了兄弟之间深厚的手足之情和人生漂泊的感慨。词以“愁”字起笔,贯穿全篇,既有对宦游生涯的厌倦,也有对亲情难聚的无奈。下阕转为温情相聚之景,悲喜交织,展现出苏轼豁达中不失深情的人格特质。全词结构严谨,情景交融,语言质朴而意境深远,是宋代兄弟亲情词中的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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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本词开篇即以“清颍东流”勾勒出一幅辽远苍茫的画面,流水象征时光流逝,孤帆则暗示兄弟分离的孤独感。“愁目断”三字直抒胸臆,奠定了全词哀婉的情感基调。接着,“青山白浪,万里千叠”以壮阔的自然景象反衬人事的渺小与离别的无奈,强化了宦游漂泊之苦。
“孤负当年林下意”一句,道出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曾向往归隐林泉、兄弟相伴,如今却身陷官场,长年分离。对“夜雨对床”的追忆,更添一层温馨与遗憾的对比,使情感更加厚重。
下阕由愁转喜,虽相聚恍如梦中,但真情流露无遗。“一樽酒,黄河侧”简洁有力,场景感强烈。衣上泪痕与眉间喜气并列,形成强烈的情感张力,既见过往之痛,又显当下之欢。结尾“池上觅残春,花如雪”以景结情,意境空灵,既暗含春光易逝、人生短暂的感伤,又透露出珍惜眼前、共赏美景的豁达情怀。
全词情感跌宕起伏,从远望生愁,到回忆怅恨,再到重逢欣喜,最后归于恬淡悠然,展现了苏轼“以情驭景、化悲为美”的高超艺术功力。其语言不事雕琢,自然流畅,却感人至深,堪称宋代亲情词的巅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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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评
《苏轼词编年校注》中册第六九六页《满江红·怀子由作》:细品词意,此词为怀念胞弟,追感前约,厌于官场倾轧,企盼退闲之乐而作,与《苏轼诗集》卷三三《感旧诗》所写情事相吻,当为同时之作。其《诗》序曰:「嘉佑中,予与子由举制策,寓居远怀驿,时年二十六,而子由二十三耳。一日,秋风起,雨作,中夜翛然,始有感慨离合之意。自尔宦遊四方,不相见者,十尝七八。每夏秋之交,风雨作,木落草衰,辄凄然有此感,盖三十年矣。元丰中,谪居黄冈,而子由亦贬筠州,尝作诗以纪其事。元佑六年,予自杭州召还,寓居子由东府,数月復出领汝阴,时予五十六矣。乃作诗,留别子由而去。」词中「辜负」二句,乃指子由所云「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捨。既仕,将遊宦四方,读韦苏州诗,至『那知风雨夜,復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词中「恨此生」三句,即《诗·序》所言「不相见者,十尝七八。」词中「一樽酒」二句,指轼与子由「不见者七年,熙宁十年二月,始復会于澶濮之间」事。兄弟二人于黄河侧相会後「相从来徐,留百馀日」而别。此次「自杭州召还,寓居子由东府,数月復出领汝阴」,皆兄弟别易会难、令人「凄然」之事。词中「无限事」四句,指「早退」之约,「河侧」之会,看来「恍如昨」日,算来已「许多年月」。词中「衣上」句,指「谪居黄冈,而子由亦贬筠州」的坎坷遭遇。「便与君」三句,乃想象兄弟相会与退居之乐。盖《感旧诗》写于东京,为留别之作;此词则写于赴颖途中,为怀旧之作。词上阕「清颍东流」云云,乃想象子由念我赴颖之景,用《诗经·陟岵》、杜甫《月夜》手法。「辜负」云云,写我常负「早退」之约的惆怅;下片写感旧事之可痛和践「林下」之约可待。全篇突出一个「怀」字,而宦海险恶之意亦隐然可见。《感旧诗》王《案》编于元佑六年八月,此词亦应编是时。《苏诗总案》将此编元佑七年,孔《谱》编熙宁十年,应存疑。」
1. 《历代诗余》引《词品》云:“东坡《满江红》寄子由,语极凄惋,而‘花如雪’三字,又见胸次洒落,非俗手所能及。”
2. 清代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评曰:“东坡手足至情,发为吟咏,真挚动人。‘衣上旧痕馀苦泪,眉间喜气添黄色’,十字写尽久别重逢之情状,非深于情者不能道。”
3. 近人王国维《人间词话》虽未直接评此词,但其言“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正可为此词作注脚。
4. 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称:“此词情真语挚,将兄弟离合之悲欢,写得淋漓尽致。结句‘花如雪’,余味无穷,具见东坡胸襟开阔。”
5. 张惠言《词选》虽未收录此词,然其论词主“意内言外”,若以此衡之,此词正合“寄托遥深”之旨。
以上为【满江红 · 寄子由】的辑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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