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锦瑟,击玉壶,吴中狂士游成都。
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
青丝金络白雪驹,日斜驰遣迎名姝。
燕脂褪尽见玉肤,绿鬟半脱娇不梳。
吴绫便面对客书,斜行小草密复疏。
东来此欢堕空虚,坐悲新霜点鬓须。
易求合浦千斛珠,难觅锦江双鲤鱼。
翻译
(我当年)倚靠着华美的锦瑟,敲击着清越的白玉壶,这位来自吴越的狂放之士,畅游在成都。
成都的海棠有十万株之多,其繁华、盛美、艳丽,真是天下无双。
骑着配以青丝金络头的白雪般骏马,在夕阳斜照时,奔驰去迎接有名的佳人。
她脸上的胭脂褪尽,露出美玉般的肌肤,乌黑的发髻半散,娇慵地不加梳理。
铺开吴地的绫帛,当着客人的面挥毫,字迹如斜行的小草,疏密有致。
墨迹清秀润泽,瘦劲而不干枯,画中的风中之竹、雨中之叶,每一笔都形态各异。
月光浸透了她罗袜,清幽的夜晚渐渐逝去,满身洒落着花影,醉意阑珊需要人搀扶。
自从东归之后,这般欢愉已堕入空虚,徒然悲伤那新生的白霜,点缀了我的鬓须。
合浦的千斛珍珠容易求得,却难以再觅得锦江中传递书信的双鲤鱼(指与成都那段生活与故人的联系)。
以上为【成都行】的翻译。
注释
倚锦瑟,击玉壶:化用杜甫《曲江对雨》“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及李白《玉壶吟》“烈士击玉壶,壮心情暮年”诗意,表现其名士风流与豪情。
吴中狂士:陆游自称。他是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古属吴地。
青丝金络:青丝做的缰绳,黄金装饰的马笼头。
白雪驹:毛色如雪的骏马。
名姝:著名的美女。
燕脂:同“胭脂”。
绿鬟:乌黑发亮的环形发髻。
吴绫:古代吴地所产的一种有纹彩的丝织品,名贵。
便面:用来遮面的扇状物,此处可能指便于书写的绢帛。
斜行小草:指斜着书写的小草字体。
墨君:指墨竹。文同(字与可)擅画墨竹,苏轼称其为“墨君”。
清夜徂:清夜渐渐逝去。徂,往,流逝。
合浦千斛珠:合浦郡(今属广西)以产珍珠闻名,“合浦珠还”是典故。斛,量器,一斛为十斗。
锦江双鲤鱼: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句,后以“双鲤”指书信。锦江,流经成都。此处代指与成都相关的音讯与情谊。
以上为【成都行】的注释。
评析
主题:此诗是陆游对昔年成都诗酒风流、纵情恣意生活的深情追忆,并通过与当下(晚年)处境的对比,抒发了盛年不再、欢愉难寻的深沉悲慨。
手法:
今昔对比:全诗绝大部分篇幅(至“醉索扶”)极写昔日之“欢”,结尾四句陡转,写今日之“悲”,形成强烈的情感落差,撼人心魄。
意象密集:诗中连用“锦瑟”、“玉壶”、“青丝金络”、“白雪驹”、“名姝”、“吴绫”、“墨君”等华丽意象,铺陈出一个声色交融、风流旖旎的世界。
细节传神:如对佳人“燕脂褪尽见玉肤,绿鬟半脱娇不梳”的描绘,以及“月浸罗袜”、“满身花影”的意境营造,都极具画面感和审美韵味。
以上为【成都行】的评析。
赏析
这首诗是理解陆游其人格复杂性与丰富性的关键作品。
“狂士”形象的自我塑造:在陆游的众多诗作中,他多以“爱国志士”、“忧国老臣”的形象出现。而此诗开篇便自称“吴中狂士”,通过“倚锦瑟,击玉壶”的狂放举动,以及纵马迎姝、观书赏画、通宵醉饮等一系列行为,塑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带有魏晋名士风度的陆游形象。这展现了他生命中曾有的豪迈不羁、享受生活、尊重情感的真实一面。
对“成都之欢”的极致渲染:诗人用浓墨重彩描绘成都之乐。其乐一在自然,“海棠十万株”的“繁华盛丽”是背景;其乐二在美人,诗人笔下的佳人不仅貌美,更具才情(善书草书、通晓画竹),是精神上的知音;其乐三在雅集,赏字、品画、醉月,充满了文人雅士的高情逸致。这种欢愉被写得如此具体、生动、迷人,为结尾的失落做了最充分的铺垫。
“空虚”与“悲”的深刻内涵:结尾的转折巨大而沉痛。“东来此欢堕空虚”一句,将之前所有的绚烂一笔勾销,归于寂寥。这种“空虚”,不仅仅是某一段风流生活的结束,更是他整个政治理想(曾以幕僚身份在四川宣抚使王炎麾下筹划北伐)破灭、人生盛年已逝的象征。“坐悲新霜点鬓须”,是对无情光阴、对自身老去的无力悲叹。最后的“易求”“难觅”之叹,更是将具体的怀旧,升华为一种对逝去的美好时代、青春年华以及所有不可复得之物的普遍性哀伤,感人至深。
以上为【成都行】的赏析。
辑评
(清)爱新觉罗·弘历《御选唐宋诗醇》评陆游诗:
“游诗清新刻露,而出以圆润,实能自辟一宗。《成都行》等篇,抚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丰腴跌宕,殊途同归。”
(评点:乾隆帝主持编修的《御选唐宋诗醇》肯定了陆游诗的独特地位,并指出《成都行》这类作品在追怀往昔中,展现了丰富的情感和多样的风格。)
(清)延君寿《老生常谈》:
“放翁《成都行》一首,前半极其恣肆,后半忽然悲凉。其摹写豪畅处,正为结处黯淡加倍出力,此种章法,得力于李太白。”
(评点:延君寿精准地分析了此诗的结构艺术,认为其前扬后抑的强烈对比手法,是为了强化结尾的悲情,并指出其源流来自李白。)
现代学者 黄奕珍《陆游的自我建构与文学表现》:
“《成都行》是陆游对自我形象的一次重要补充。它揭示了在‘战士’与‘老农’之外,一个充满生命激情与艺术感受力的‘狂士’陆游的存在。对成都生活的诗意追忆,成为他抵抗现实平庸与政治失意的精神资源。”
以上为【成都行】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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