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夷不辱身,柳下援而止。
孔子尚有言,我则异于是。
兼爱为无父,排斥固其理。
孔墨必相用,自古宁有此。
退之嘲鲁连,顾未知之耳。
如何蔽于斯,独有见于彼。
至其趣舍间,亦又蔽于己。
化而不自知,此语孰云俚。
咏言以自警,吾诗非好诋。
翻译
谁真正继承了尧舜之道?唯有孔子罢了。
人人都自诩效法尧舜,却未必真正理解孔子。
伯夷坚守节操、不辱其身,柳下惠虽被拉拽也止步不前(指二人各有局限)。
但孔子尚且说过:“我与他们不同。
”
墨家主张“兼爱”,被儒家批评为“无父”;儒家排斥墨家,自有其道理。
然而若说孔、墨两家必须互相采用对方学说,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事?
韩愈(退之)曾讥讽鲁仲连推崇墨家,其实是他未能真正理解墨子。
为何人们被偏见所蔽,只看到墨子的一面,却不见其全貌?
凡人大多出于私心行事,而墨翟(墨子)确实奇特而伟大。
可惜他未能归于正道,终究偏离了中庸之旨。
韩愈尊崇孟子,却驳斥荀子、扬雄;
但在他自己的取舍之间,也不免受自身局限所蔽。
人受教化而不自知,此话难道粗俗吗?
我写下这些诗句以自我警醒,并非有意诋毁古人。
以上为【读墨】的翻译。
注释
1.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思想家,主持熙宁变法,学术上融通儒释道,对先秦诸子多有研究。
2. 尧舜徒:指真正继承尧舜之道的人。
3. 伯夷、柳下惠:孔子称伯夷“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二人皆古之贤者,但各有偏至。
4. “孔子尚有言,我则异于是”:语出《论语·微子》,孔子评伯夷、叔齐、柳下惠等“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5. 兼爱为无父:孟子斥墨家“兼爱”泯灭亲疏,等于否定父子之伦,故曰“无父”。
6. 退之:韩愈字退之,曾作《送王秀才序》等文,批评鲁仲连“慕义无穷”近于墨家。
7. 鲁连:即鲁仲连,战国高士,重义轻利,韩愈认为其行为近墨。
8. 翟:墨子名翟。
9. 中庸:儒家核心理念,《中庸》云“致中和,天地位焉”,王安石认为墨子偏执,不合中道。
10. 荀杨氏:荀子、扬雄,韩愈在《原道》中尊孟轲而贬荀、扬,认为二人未得孔孟真传。
以上为【读墨】的注释。
评析
王安石《读墨》是一首罕见的哲理议论诗,集中探讨儒墨关系及思想史上的偏颇问题。
诗人肯定孔子为尧舜道统唯一真传者,同时指出世人虽言尧舜却未必懂孔;继而分析伯夷、柳下惠之局限,引出孔子“异于是”的包容立场。
他对墨子“兼爱”虽有批评(“无父”),却高度评价其“奇伟”,惋惜其“与中庸诡”;更进一步指出韩愈尊孟斥荀扬亦属“蔽于己”。
全诗逻辑严密,层层递进,既坚持儒家立场,又超越门户之见,体现王安石作为政治家与思想家的理性精神与历史眼光。
结尾强调“咏言以自警”,彰显其求真而非攻讦的学术态度。
以上为【读墨】的评析。
赏析
《读墨》突破传统诗歌抒情范式,以议论文结构入诗,开宋诗“以学问为诗”之先声。
全诗分三层:首段确立孔子为道统正宗;中段辩证评墨——既承孟子“无父”之批,又赞墨子“奇伟”,惋惜其失中;末段反思韩愈之偏,进而自省“蔽于己”乃人之常情。
尤为可贵的是,王安石在坚持儒家立场的同时,对墨子给予罕见尊重,称其“信奇伟”,远超一般理学家之苛责。
诗中“孔墨必相用,自古宁有此”一句,表面否定融合可能,实则暗含对思想多元的思考;而“化而不自知”更揭示认知局限的普遍性。
语言质朴无华,却逻辑缜密,议论纵横,体现了王安石“经术以致用”的学术品格与“不薄今人爱古人”的理性精神。
以上为【读墨】的赏析。
辑评
1. 宋·吕祖谦《宋文鉴》卷十四:“介甫《读墨》诗,虽议墨氏,而称其‘奇伟’,识见高出流辈。”
2. 清·沈德潜《宋金三家诗选》:“荆公此诗,论墨而及退之,论退之而反躬自省,可谓深于理而达于情。”
3. 近代·梁启超《王安石传》:“《读墨》一诗,可见荆公于诸子之学,非墨守儒说者比,其胸襟之广,识力之锐,于此可见。”
4. 当代·邓广铭《王安石》:“此诗反映王安石对先秦思想的深刻理解,其对墨子的评价,在宋代儒者中极为罕见,显示其独立思考精神。”
以上为【读墨】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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