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州射洪县草莽
愚臣陈子昂谨顿首冒死献书阙下:
臣闻明主不恶切直之言以纳忠,烈士不惮死亡之诛以极谏。故有
非常之策者,必待
非常之时;有
非常之时者,必待
非常之主。然后危言正色,抗议直辞,赴汤镬而不回,至诛夷而无悔,岂徒欲诡世夸俗、厌生乐死者哉?实
以为杀身之害小,存国之利大,故审计定议而甘心焉。况乎得
非常之时,遇
非常之主,言必获用,死亦何惊?千载之迹,将不朽于今日矣。
伏惟大行皇帝遗
天下,弃群臣,万国震惊,百姓屠裂。
陛下以徇齐之圣,承
宗庙之重,
天下之望,遇遇如也,
莫不冀蒙圣化,以保馀年,太平
之主,将复在于今日矣。况皇太后又以文母之贤,协轩宫之耀,军国大事,遗诏决之,唐、虞之际,于斯盛矣。
臣伏见诏书,梓宫将迁坐京师,銮舆亦欲陪幸。计非上策,智者失图,庙堂未闻有骨鲠之谋,朝廷多见有顺从之议,
愚臣窃惑,
以为过矣。伏自思之,生圣日,沐皇风摩顶至踵,莫非亭育。不能历丹凤,抵濯龙,北面玉阶,东望金屋,抗音而正谏者,圣王之罪人也。所以不顾万死,乞献一言,愿蒙听览,甘就鼎镬,伏惟
陛下察之。
臣闻秦据咸阳
之时,汉都长安之日,山河为固,
天下服矣,然犹北假胡宛之利,南资巴蜀之饶:自渭入河,转关东
之粟;窬沙绝漠,致山西
之宝:然后能削平
天下,弹压诸侯,长辔利策,横制宇宙。今则不然,燕、代迫匈奴之侵,巴、陇婴吐蕃之患,西蜀疲老,千里赢粮北国丁男,十五乘塞,岁月奔命,其弊不堪,秦之首尾,今为阙矣。即所馀者,独三辅之闲尔,顷遭荒馑,人被荐饥。自河而西,无非赤地;循陇以北,逢青草,
莫不父兄转徒,妻子流离,委家丧业,膏原润莽:此朝廷之所备知也。赖以
宗庙神灵,皇天悔祸,去岁薄稔,前秋稍登,使羸饿之馀,得保沉命,
天下幸甚,可谓厚矣。然而流人未返,田野尚芜,白骨纵横,阡陌无主,至于蓄积,犹可哀伤。
陛下不料其难,贵从先意,遂欲长驱大驾,按节秦京,千乘万骑,何方取给?况山陵初制,穿复未央,土木工匠,必资徒役。今欲率疲弊之众。兴数万之军,徵发近畿,鞭朴羸老,凿山采石,驱以就功,但恐春作无时,秋成绝望,凋瘵遗噍,再罹饥苦,倘不堪弊,必有埔逃,子来之颂其将何词以述?此亦
宗庙之大机,
不可不深图也。况国无兼岁之储,家鲜匝时之蓄,一旬不雨,犹可深忧,忽加水旱,人何以济?
陛下不深察始终,独违群议,臣恐三辅之弊,不铸乡前日矣。
且天子以四海为家,圣人包六合为宇,历观邃古,以至于今,何尝不以三王为仁,五帝为圣?故虽周公制作,夫子著名,
莫不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为百王之鸿烈,作千载之雄图。然而舜死陟方,葬苍梧而不返;禹会群后,殁稽山而永终:岂其爱蛮夷之乡而鄙中国哉?实将欲示圣人之无外也,故能使坟籍
以为美谈,帝王
以为高范。况我巍巍大圣,轹帝登皇,日月所临,
莫不率俾,何独秦、丰之地,可置山陵;河、洛之都,不堪园寝?
陛下岂可不
察之?
愚臣窃为
陛下惜也。且景山崇丽,秀冠群峰,北对嵩、邙,西望汝海,居祝融之故地,连太昊之遗墟,帝王图迹,纵横左右,园陵之美,复何加焉?
陛下曾未
察之,谓其
不可,
愚臣鄙见,良足尚矣。况涧之中,天地交会,北有太行之险,南有宛叶之饶,东压江、淮,食湖海之利;西驰崤、渑,据关河
之宝。以聪明
之主,养淳粹之人,
天下和平,恭己正南面而已。
陛下不思、洛之壮观,关、陇之荒芜遂欲弃太山之安。履焦原之险,忘神器之大宝,徇曾闵之小节,
愚臣闇昧,
以为甚也。
陛下何不鉴诤臣之策,采行路之谣,谘谋太后,平章审辅使苍生之望,知有所安,
天下岂不幸甚?昔得平王迁周,光武都洛,山陵寝庙,不在东京;宗社坟茔,并居西土:然而《春秋》美为始王,《汉书》载为代祖,岂其不愿孝哉?何圣贤褒贬,于斯滥矣?实以时有
不可,事有必然,盖欲遗小存大,云祸归福,圣人所
以为贵也。夫「小不忍则乱大谋」,仲尼之至诫,愿
陛下察之。若以臣愚不用,朝议遂行,臣恐关、陇之忧,无时休息。
臣又闻太原蓄钜万之仓,洛口积
天下之粟,国家
之宝,(一作资)斯为大矣。今欲舍而不顾,背以长驱,使有识惊嗟,
天下失望。倘鼠窃狗盗,万一不图,西入陕州之郊,东犯武牢之镇,盗敖仓一杯
之粟,陆下何以遏之?此
天下之至机,
不可不深惧也。虽则盗未旋踵,诛刑已及,灭其九族,焚其妻子,泣辜虽恨,将何及焉?故曰:「先谋后事者逸,先事后图者失。」国之利器,
不可以示人,斯言不徒设也,愿
陛下念之。臣西蜀野人,本在林薮。幸属交泰,得游王国,故知不在其位者,不谋其政,亦欲退身岩谷,灭迹朝廷。窃感娄敬委辂,干非其议,图汉策于万全,取鸿名于千古,臣何独怯,而不及之哉?所以敢触龙鳞,死而无恨,庶万有一中,或垂察焉。臣子昂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