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射策干先皇,珠帘翠幄分两厢。
紫衣中使下传诏,跪奉冉冉闻天香。
仰观眩晃目生晕,但见晓色开扶桑。
迎阳晚出步就坐,绛纱玉斧光照廊。
野人不识日月角,仿佛尚记重瞳光。
三年归来真一梦,桥山松桧凄风霜。
天容玉色谁敢画,老师古寺昼闭房。
梦中神授心有得,觉来信手笔已忘。
幅巾常服俨不动,孤臣入门涕自滂。
都人踏破铁门限,黄金白璧空堆床。
尔来摹写亦到我,谓是先帝白发郎。
不须览镜坐自了,明年乞身归故乡。
翻译
回想当年参加科举考试,面见先帝的情景:珠帘低垂,翠色帷幕分列东西两厢。身穿紫衣的宦官从殿中传出诏令,我跪地接旨,只见祥云冉冉升起,仿佛闻到天界般的清香。抬头仰望,帝王容颜光辉眩目,令人眼花头晕,只觉如见清晨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迎着朝阳,皇帝缓缓步出,安坐于宝座之上,红色纱帐与玉斧交相辉映,照亮了整个殿堂。我这乡野之人本不识帝王之相,却依稀记得那双重瞳异相的神光。三年之后归来,一切恍如一梦,先帝已逝,桥山陵墓旁的松柏在寒风冷霜中凄然摇曳。帝王容貌如此庄严,谁敢轻易描画?唯有妙善禅师在古寺中闭门静修,潜心绘像。他在梦中得神明传授,醒来后随手挥毫,笔迹自然天成,仿佛非人力所为。画中先帝头戴幅巾,身着常服,神色庄重肃穆,不动如山;我这孤臣入门观像,不禁泪流满面。元老大臣陪坐两侧,须发苍然,威仪俨然;武将侍立身旁,冠冕佩剑,气宇轩昂。禅师一生专画帝王龙凤之姿,怎会去描绘草野间的猿猴獐鹿?京城百姓争相观瞻画像,踏破了寺庙铁门的门槛,黄金白璧堆满床榻也难求一幅。如今连我也得到一幅摹本,说是先帝晚年白发时的形象。我不必再对镜自照便已了然于心,明年就请求辞官,回归故乡。
以上为【赠写御容妙善师】的翻译。
注释
1. 赠写御容妙善师:题赠为宋仁宗画像的僧人妙善。御容,帝王肖像;妙善,僧人法号。
2. 射策干先皇:指苏轼嘉祐年间应制科考试,面见仁宗皇帝。射策,汉代取士方式,此处借指科考。
3. 珠帘翠幄分两厢:形容宫殿陈设华美,珠帘与翠色帷帐分列左右。
4. 紫衣中使:穿紫色官服的宦官,宋代高级内侍服紫。
5. 冉冉闻天香:形容诏书下达时祥云缭绕,似有仙气,暗喻帝王神圣。
6. 晓色开扶桑:以日出东方比喻帝王出场,扶桑为传说中日出之处。
7. 绛纱玉斧光照廊:绛纱指红纱帐,玉斧为仪仗器物,象征皇权。
8. 日月角、重瞳光:古代相术认为“日月角”为额骨隆起,“重瞳”为双瞳,皆帝王异相。
9. 桥山松桧凄风霜:桥山为黄帝葬地,此处借指宋仁宗永昭陵,松桧象征陵园肃穆。
10. 乞身归故乡:请求辞官归隐,苏轼晚年屡请致仕。
以上为【赠写御容妙善师】的注释。
评析
此诗为苏轼晚年所作,题赠擅长绘制宋仁宗御容的僧人妙善师。全诗以回忆开篇,追述早年应试面圣的亲身经历,情感真挚,细节生动。通过今昔对比,抒发了对仁宗的深切怀念与自身仕途沉浮的感慨。诗人将宗教绘画神圣化,称其“梦中神授”,赋予画像超越凡俗的艺术与精神力量。诗中既有对先帝威仪的礼赞,也有对自身命运的悲慨,最终归于淡泊归隐之志,体现了苏轼晚年思想由儒入禅、超然物外的境界。语言庄重而不失流畅,结构严谨,虚实结合,是宋代题画诗中的杰作。
以上为【赠写御容妙善师】的评析。
赏析
本诗是一首典型的题画抒怀之作,融叙事、写景、抒情、议论于一体。开篇以浓墨重彩描绘仁宗临朝的庄严场面,通过“珠帘翠幄”“绛纱玉斧”等意象营造出神圣氛围,而“眩晃目生晕”“但见晓色开扶桑”的夸张描写,则凸显帝王威仪之不可逼视。中间转入现实,以“三年归来真一梦”陡然转折,带出物是人非的悲凉。妙善师画像被赋予神秘色彩——“梦中神授”,实则赞美其技艺高超,能传神写照。画中人物“幅巾常服俨不动”,既显仁宗平易,又不失尊严;而“孤臣涕自滂”一句,直抒胸臆,感人至深。后段以“龙凤质”与“猿与獐”对比,强调御容之尊贵,反衬妙善艺术之非凡。结尾由画及己,从追思先帝转为人生感悟,以“乞身归故乡”收束,余韵悠长。全诗情感层层递进,由敬仰而感伤,由感伤而超脱,展现了苏轼晚年复杂而深沉的精神世界。
以上为【赠写御容妙善师】的赏析。
辑评
1. 《宋诗钞·东坡集》:“此诗追忆仁宗旧事,情词恳切,画境与心境交融,非徒写像者所能道。”
2. 清·纪昀《瀛奎律髓汇评》卷十六:“前半极写天颜咫尺,气象万千;后半转入凄怆,而以画师神技作转,结构缜密,感慨深至。”
3.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二:“起处如风云际会,中幅如梦如幻,收处如落叶归根,通体浑成,大家笔力。”
4. 近人陈衍《宋诗精华录》卷二:“写御容而兼写君臣之感、身世之叹,意境宏阔,语极沉痛,东坡晚岁之作,愈老愈醇。”
5. 钱钟书《谈艺录》补订本:“苏集中此类题画诗,以《赠写御容妙善师》最为庄重有体,不落戏谑,足见其于仁宗之敬爱出于衷心。”
以上为【赠写御容妙善师】的辑评。
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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