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

刘勰,字彦和,生活于南北朝时期的南朝梁代,中国历史上的文学理论家、文学批评家。他曾官县令、步兵校尉、宫中通事舍人,颇有清名。但其名不以官显,却以文彰,一部《文心雕龙》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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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迭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
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
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
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
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
《周书》论士,方之梓材,盖贵器用而兼文采也。
是以朴斫成而丹雘施,垣墉立而雕杇附。
而近代词人,务华弃实。
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
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也。
昔《储说》始出,《子虚》初成,秦皇汉武,恨不同时;既同时矣,则韩囚而马轻,岂不明鉴同时之贱哉!至于班固、傅毅,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笔不能自休”。
九代之文,富矣盛矣;其辞令华采,可略而详也。
虞、夏文章,则有皋陶六德,夔序八音,益则有赞,五子作歌,辞义温雅,万代之仪表也。
商周之世,则仲虺垂诰,伊尹敷训,吉甫之徒,并述《诗》、《颂》,义固为经,文亦足师矣。
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
盖阳气萌而玄驹步,阴律凝而丹鸟羞,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
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华秀其清气,物色相召,人谁获安?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
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古今情理,如可言乎?昔在陶唐,德盛化钧,野老吐“何力”之谈,郊童含“不识”之歌。
有虞继作,政阜民暇,薰风咏于元后,“烂云”歌于列臣。
尽其美者何?乃心乐而声泰也。
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
夫文以足言,理兼《诗》、《书》,别目两名,自近代耳。
颜延年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
何谓附会?谓总文理,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者也。
若筑室之须基构,裁衣之待缝缉矣。
夫才童学文,宜正体制∶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然后品藻玄黄,攡振金玉,献可替否,以裁厥中:斯缀思之恒数也。
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验己而作,岂虚造哉!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心虑言辞,神之用也。
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此性情之数也。
夫三皇辞质,心绝于道华;帝世始文,言贵于敷奏。
管仲有言∶“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
”然则声不假翼,其飞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难。
以之垂文,可不慎欤!古来文才,异世争驱。
夫心术之动远矣,文情之变深矣,源奥而派生,根盛而颖峻,是以文之英蕤,有秀有隐。
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
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
夫文爻象列而结绳移,鸟迹明而书契作,斯乃言语之体貌,而文章之宅宇也。
苍颉造之,鬼哭粟飞;黄帝用之,官治民察。
先王声教,书必同文,輶轩之使,纪言殊俗,所以一字体,总异音。
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
昔文王繇《易》,剖判爻位。
《既济》九三,远引高宗之伐,《明夷》六五,近书箕子之贞:斯略举人事,以征义者也。
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
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文辞所被,夸饰恒存。
《诗》文宏奥,包韫六义;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通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故比者,附也;兴者,起也。
附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
起情故兴体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
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
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
唐虞之世,辞未极文,而皋陶赞云∶“罪疑惟轻,功疑惟重”。
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
故章者,明也;句者,局也。
局言者,联字以分疆;明情者,总义以包体。
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
声合宫商,肇自血气,先王因之,以制乐歌。
故知器写人声,声非学器者也。
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
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
立本有体,意或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
虎豹无文,则鞟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
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
夫情致异区,文变殊术,莫不因情立体,即体成势也。
势者,乘利而为制也。
如机发矢直,涧曲湍回,自然之趣也。
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
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
然绠短者衔渴,足疲者辍途,非文理之数尽,乃通变之术疏耳。
《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
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于骨。
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
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
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是以笔区云谲,文苑波诡者矣。
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各师成心,其异如面。
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
”神思之谓也。
文之思也,其神远矣。
大舜云∶“书用识哉!”所以记时事也。
盖圣贤言辞,总为之书,书之为体,主言者也。
扬雄曰∶“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周爰咨谋”,是谓为议。
议之言宜,审事宜也。
《易》之《节卦》∶“君子以制度数,议德行”。
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秦汉之辅,上书称奏。
陈政事,献典仪,上急变,劾愆谬,总谓之奏。
奏者,进也。
夫设官分职,高卑联事。
天子垂珠以听,诸侯鸣玉以朝。
敷奏以言,明试以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