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

明浙江馀姚人,初名云,字伯安,别号阳明子。十五岁访客居庸、山海间,纵观山川形胜。好言兵,善射。弘治十二年进士。授刑部主事。正德初,忤刘瑾,廷杖,谪贵州龙场驿丞。瑾诛,任庐陵知县。十一年,累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镇压大帽山、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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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书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动也’,岂以其循理而谓之静欤?‘妄心亦照也’,岂以其良知未尝不在于其中,未尝不明于其中,而视听言动之不过则者,皆天理欤?且既曰妄心,则在妄心可谓之照,而在照心则谓之妄矣。
妄与息何异?今假妄之照以续至诚之无息,窃所未明,幸再启蒙。


“照心非动”者,以其发于本体明觉之自然,而未尝有所动也;有所动即妄矣。

来书云:“尝试于心,喜、怒、忧、惧之感发也,虽动气之极,而吾心良知一觉,即罔然消阻,或遏于初,或制于中,或悔于后。
然则良知常若居悠闲无事之地而为之主,于喜、怒、忧、惧若不与焉者,何欤?”


知此,则知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而有发而中节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
然谓“良知常若居于悠闲无事之地”,语尚有病。

来书云:“此心未发之体,其在已发之前乎?其在已发之中而为之主乎?其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之体者乎?今谓心之动、静者,其主有事、无事而言乎?其主寂然、感通而言乎?其主循理、从欲而言乎?若以循理为静,从欲为动,则于所谓‘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极而静,静极而动’者,不可通矣。
若以有事而感通为动,无事而寂然为静,则于所谓‘动而无动,静而无静’者,不可通矣。
若谓未发在已发之先,静而生动,是至诚有息也,圣人有复也,又不可矣。

来书云:“周子曰‘主静’,程子曰‘动亦定,静亦定’,先生曰‘定者心之本体’。
是静定也,绝非不睹不闻、无思无为之谓,必常知、常存、常主于理之谓也。
夫常知、常存、常主于理,明是动也,已发也,何以谓之静?何以谓之本体?岂是静定也,又有以贯乎心之动静者邪?”


理无动者也。

来书云:“良知,心之本体,即所谓性善也,未发之中也,寂然不动之体也,廓然大公也,何常人皆不能而必待于学邪?中也,寂也,公也,既以属心之体,则良知是矣。
今验之于心,知无不良,而中、寂、大公实未有也,岂良知复超然于体、用之外乎?”


性无不善,故知无不良。
良知即是未发之中,即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动之本体,人人之所同具者也。

来书云:“元神、元气、元精,必各有寄藏发生之处。
又有真阴之精、真阳之气。
”云云。

来书云:“前日精一之论,即作圣之功否?”


“精一”之“精”以理言,“精神”之“精”以气言。
理者,气之条理;气者,理之运用。
无条理则不能运用,无运用则亦无以见其所谓条理者矣。

来信云:“良知亦有起处。
”云云。


此或听之未审。

来书云:“下手工夫,觉此心无时宁静,妄心固动也,照心亦动也。
心既恒动,则无刻暂停也。


是有意于求宁静,是以愈不宁静耳。

来书云:“有引程子‘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
’何故不容说?何故不是性?晦庵答云:‘不容说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无气质之杂矣。
’二先生之言皆未能晓,每看书至此,辄为一惑,请问。

来书云:“今之为朱、陆之辨者尚未已。
每对朋友言,正学不明已久,且不须枉费心力为朱、陆争是非,只依先生‘立志’二字点化人。
若其人果能辨得此志来,决意要知此学,已是大段明白了;朱、陆虽不辨,彼自能觉得。

来书云:“致知之说,春间再承诲益,已颇知用力,觉得比旧尤为简易。
但鄙心则谓与初学言之,还须带‘格物’意思,使之知下手处。
本来‘致知’‘格物’一并下,但在初学未知下手用功,还说与‘格物’,方晓得‘致知’。

来书云:“事上磨炼。
一日之内,不管有事无事,只一意培养本原。
若遇事来感,或自己有感,心上既有觉,安可谓无事?但因事凝心一会,大段觉得事理当如此,只如无事处之,尽吾心而已。

来书云:“凡学者才晓得做工夫,便要识认得圣人气象。
盖认得圣人气象,把做准的,乃就实地做功夫去,才不会差,才是作圣工夫。
未知是否?”

先认圣人气象,昔人尝有是言矣,然亦欠有头脑。

来书云:“上蔡尝问天下何思何虑。
伊川云:‘有此理,只是发得太早。
’在学者功夫,固是‘必有事焉而勿忘’,然亦须识得‘何思何虑’底气象,一并看为是。

吴、曾两生至,备道道通恳切为道之意,殊慰相念。
若道通,真可谓笃信好学者矣。
忧病中会,不能与两生细论,然两生亦自有志向,肯用功者,每见辄觉有进,在区区诚不能无负于两生之远来,在两生则亦庶几无负其远来之意矣。

来书云:“杨、墨之为仁义,乡愿之乱忠信,尧、舜、子之之禅让,汤、武、楚项之放伐,周公、莽、操之摄辅,谩无印证,又焉适从?且于古今事变,礼乐名物,未尝考识,使国家欲兴明堂,建辟雍,制历律,草封禅,又将何所致其用乎?故《论语》曰‘生而知之’者,义理耳。
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此则可谓定论矣。


所喻杨、墨、乡愿、尧、舜、子之、汤、武、楚项、周公、莽、操之辨,与前舜、武之论,大略可以类推。

来书云:“谓《大学》‘格物’之说,专求本心,犹可牵合。
至于《六经》《四书》所载‘多闻多见’‘前言往行’‘好古敏求’‘博学审问’‘温故知新’‘博学详说’‘好问好察’,是皆明白求于事为之际,资于论说之间者,用功节目固不容紊矣。


“格物”之义,前已详悉, “牵合”之疑,想已不俟复解矣。

来书云:“道之大端易于明白,所谓‘良知良能,愚夫愚妇可与及者’。
至于节目时变之详,毫厘千里之缪,必待学而后知。
今语孝于温?定省,孰不知之?至于舜之不告而娶,武之不葬而兴师,养志、养口,小杖、大杖,割股、庐墓等事,处常处变,过与不及之间,必须讨论是非,以为制事之本,然后心体无蔽,临事无失。

来书云:“谓致知之功,将如何为温凊、如何为奉养,即是‘诚意’,非别有所谓‘格物’,此亦恐非。


此乃吾子自以己意揣度鄙见而为是说,非鄙人之所以告吾子者矣。
若果如吾子之言,宁复有可通乎?盖鄙人之见,则谓意欲温凊、意欲奉养者,所谓“意”也,而未可谓之“诚意”,必实行其温凊奉养之意,务求自慊而无自欺,然后谓之“诚意”。

来书云:“教人以致知、明德,而戒其即物穷理,诚使昏暗之士,深居端坐,不闻教告,遂能至于知致而德明乎?纵令静而有觉,稍悟本性,则亦定慧无用之见,果能知古今、达事变,而致用于天下国家之实否乎?其曰:‘知者意之体,物者意之用’‘格物如格君心之非之格’。
语虽超悟,独得不踵陈见,抑恐于道未相吻合?”


区区论致知格物,正所以穷理,未尝戒人穷理,使之深居端坐而一无所事也。
若谓即物穷理,如前所云务外而遗内者,则有所不可耳。

来书云:“人之心体本无不明,而气拘物蔽,鲜有不昏;非学、问、思、辨以明天下之理,则善恶之机、真妄之辨,不能自觉,任情恣意,其害有不可胜言者矣。


此段大略似是而非。
盖承沿旧说之弊,不可以不辨也。

来书云:“闻语学者,乃谓‘即物穷理’之说亦是玩物丧志,又取其‘厌繁就约’‘涵养本原’数说标示学者,指为晚年定论,此亦恐非。


朱子所谓“格物”云者,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即物穷理是就事事物物上求其所谓定理者也,是以吾心而求理于事事物物之中,析心与理为二矣。

来书云:“所释《大学》古本,谓致其本体之知,此固孟子尽心之旨,朱子亦以虚灵知觉为此心之量。
然‘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


“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此语然矣。

来书云:“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此为学者吃紧立教,俾务躬行则可。
若真谓行即是知,恐其专求本心,遂遗物理,必有暗而不达之处,抑岂圣门知行并进之成法哉?”


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
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

来书云:“所喻知行并进,不宜分别前后,即《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之功,交养互发,内外本末一以贯之之道。
然工夫次第,不能无先后之差,如知食乃食,知汤乃饮,知衣乃服,知路乃行,未有不见是物,先有是事。
此亦毫厘倏忽之间,非谓截然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

来书云:“但恐立说太高,用功太捷,后生师傅,影响谬误,未免坠于佛氏明心见性、定慧顿悟之机,无怪闻者见疑。

区区格、致、诚、正之说,是就学者本心日用事为间,体究践履,实地用功,是多少次第、多少积累在,正与空虚顿悟之说相反。
闻者本无求为圣人之志,又未尝讲突其详,遂以见疑,亦无足怪。

来书云:“近时学者务外遗内,博而寡要。
故先生特倡‘诚意’一义,针砭膏肓,诚大惠也!”


吾子洞见时弊如此矣,亦将同以救之乎?然则鄙人之心,吾子固已一句道尽,复何言哉!复何言哉!若“诚意”之说,自是圣门教人用功第一义,但近世学者乃作第二义看,故稍与提掇紧要出来,非鄙人所能特倡也。

蔡希渊问:“文公《大学》新本,先‘格致’而后‘诚意’工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
若如先生从旧本之说,即‘诚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释然。


先生曰:“《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

黄诚甫问:“先儒以孔子告颜渊为邦之问,是立万世常行之道,如何?”


先生曰:“颜子具体圣人,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为上说。
此等处亦不可忽略,须要是如此方尽善。
又不可因自己本领是当了,便于防范上疏阔,须是‘放郑声,远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