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

王国维,字伯隅、静安,号观堂、永观,汉族,浙江海宁盐官镇人。清末秀才。我国近现代在文学、美学、史学、哲学、古文字学、考古学等各方面成就卓著的学术巨子,国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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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尽天涯离别苦。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弄梅骑竹嬉游日,门户初相识。
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
近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
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掩卷平生有百端。
饱更忧患转冥顽。
偶听鹈鴂怨春残。
碧苔深锁长门路。
总为蛾眉误。
自来积毁骨能销。
高城鼓动兰釭灺,睡也还醒。
醉也还醒。
忽听孤鸿三两声。
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
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
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
屏却相思,近来知道都无益。
不成抛掷,梦里终相觅。
醒后楼台,与梦俱明灭。
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蒙蒙坠。
日长无绪,回廊小立,迷离情思。
细雨池塘,斜阳院落,重门深闭。
六郡良家最少年,戎装骏马照山川。
闲抛金弹落飞鸢。
何处高楼无可醉,谁家红袖不相怜。
竹之为物,草木中之有特操者与?群居而不倚,虞中而从节,可折而不可曲,凌寒暑而不渝其色。
至于烟晨雨夕,枝梢空而叶成滴,含风弄月,形态百变,自谓川淇澳千亩之园,以至小庭幽榭三竿两竿,皆使人观之,其胸廓然而高,渊然而深,泠然而清,挹之而无穷,玩之而不可亵也。
其超世之致,与不可屈之节,与为近,是以君子取焉。
昨夜梦中多少恨。
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
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
白仁甫《秋夜梧桐雨》剧,沉雄悲壮,为元曲冠冕。
然所作《天籁词》,粗浅之甚,不足为稼轩奴隶。
岂创者易工而因者难巧欤?抑人各有能有不能也?读者观欧、秦之诗远不如词,足透此中消息。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平沙。
古道西风瘦马。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久贫贱,轗轲长苦辛。
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
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
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近体诗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
盖此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韵之骈体文耳。
词中小令如绝句,长调似律诗,若长调之《百字令》、《沁园春》等,则近于排律矣。
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
梅村歌行,则非隶事不办。
白、吴优劣,即于此见。
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词脱口而出,无娇揉妆束之态。
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
诗词皆然。
诗之三百篇、十九首,词之五代、北宋,皆无题也。
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
自《花庵》、《草堂》每调立题,并古人无题之词亦为之作题。
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
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
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
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
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
”《提要》驳之,谓:“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
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
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梦窗之词,吾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凌乱碧。
” 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
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迫寻已远。
”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
周介存谓“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
”刘融斋谓 “周旨荡而史意贪。
”此二语令人解颐。
稼轩中秋饮酒达旦,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送月,曰:“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
”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
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中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