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

明浙江馀姚人,初名云,字伯安,别号阳明子。十五岁访客居庸、山海间,纵观山川形胜。好言兵,善射。弘治十二年进士。授刑部主事。正德初,忤刘瑾,廷杖,谪贵州龙场驿丞。瑾诛,任庐陵知县。十一年,累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镇压大帽山、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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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气魄极大,凡帝王事业,无不一一理会,也只从那心上来。
譬如大树有多少枝叶,也只是根本上用得培养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从枝叶上用功做得根本也。
学者学孔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学那气魄,却倒做了。

先生曰:“学问也要点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当,不然,亦点化许多不得。

先生曰:“古乐不作久矣;今之戏子,尚与古乐意思相近。


未达,请问。


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戏子;《武》之九变,便是武王的一本戏子。

先生曰:“‘烝烝乂,不格奸’,本注说象已进进于义,不至大为奸恶。
舜征庸后,象犹日以杀舜为事,何大奸恶如之!舜只是自进于乂,以乂熏烝,不去正他奸恶。
凡文过掩慝,此是恶人常态,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恶性。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
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
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
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


柴鸣治入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


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间大慈的父。

问:“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系《爻》,孔子赞《易》,何以各自看理不同?”


先生曰:“圣何能拘得死格?大要出于良知同,便各为说何害?且如一园竹,只要同此枝节,便是大同。
若拘定枝枝节节都要高下大小一样,便非造化妙手矣。
汝辈只要去培养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异处。

问:“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


先生曰:“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
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
本体未尝有动。

问:“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


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浅深难易之殊耳。
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亲,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实落尽孝而已,学知、利行者只是时时省觉,务要依此良知尽孝而已;至于困知、勉行者,蔽锢已深,虽要依此良知去孝,又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须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尽其孝。
圣人虽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
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
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

“圣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霾天日。
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
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
只好恶,就尽了是非。
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违’,天即良知也。
‘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即天也。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
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
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子作效验说,如何?”


先生曰:“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
仁者以万物为体,不能一体,只己是私未忘。
全得仁体,则天下皆归于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闼’意。

问:“孔子所谓远虑,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不同。
何如?”

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
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

先生曰:“‘惟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
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
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
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
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

或问“至诚前知”。


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
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

一友问功夫不切。


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

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


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
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
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子!”


是友愧谢。

问“夭寿不二”。

先生曰:“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
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

又曰:“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


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
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
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养禽兽,又忍得;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道理合该如此。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朱本思问:“人有虚灵,方有良知。
若草、木、瓦、石之类,亦有良知否?”


先生曰: “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
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

又曰:“告子病源,从性无善无不善上见来。
性无善无不善,虽如此说,亦无大差。
但告子执定看了,便有个无善无不善的性在内。

先生曰:“孟子不动心与告子不动心,所异只在毫厘间。
告子只在不动心上着功,孟子便直从此心原不动处分晓。
心之本体原是不动的;只为所行有不合义,便动了。

或问“异端”。


先生曰:“与愚夫愚妇同的,是谓同德;与愚夫愚妇异的,是谓异端。

或问:“释氏亦务养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


先生曰:“吾儒养心,未尝离却事物,只顺其天则自然,就是功夫。
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到幻相,渐入虚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