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
莫将南海金齑脍,轻比东坡玉糁羹。
四月欲尽五月初,九十未及八十余。
开口何曾谈世事,收身且复爱吾庐。
挥袖别人间,飞蹑峭崖苍壁。
寻见古仙丹灶,有白云成积。
心如潭水静无风,一坐数千息。
少年妄想已痴绝,镜里何堪白发生。
纵有倾城何预汝,可怜元未解人情。
虹作飞桥蜃吐楼,群仙来赋海山秋。
玉姝定自多才思,更与人间替说愁。
玉姝眉黛翠连娟,弄翰闲题小碧笺。
人世愁多无著处,故应分与蕊宫仙。
金鸭香炉起瑞烟,呈妙舞开筵。
《阳春》一曲动朱弦,斟美酒、泛觥船。
中秋五日,风清露爽,犹是早凉天。
白仁甫《秋夜梧桐雨》剧,沉雄悲壮,为元曲冠冕。
然所作《天籁词》,粗浅之甚,不足为稼轩奴隶。
岂创者易工而因者难巧欤?抑人各有能有不能也?读者观欧、秦之诗远不如词,足透此中消息。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平沙。
古道西风瘦马。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久贫贱,轗轲长苦辛。
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
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
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近体诗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
盖此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韵之骈体文耳。
词中小令如绝句,长调似律诗,若长调之《百字令》、《沁园春》等,则近于排律矣。
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
梅村歌行,则非隶事不办。
白、吴优劣,即于此见。
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词脱口而出,无娇揉妆束之态。
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
诗词皆然。
诗之三百篇、十九首,词之五代、北宋,皆无题也。
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
自《花庵》、《草堂》每调立题,并古人无题之词亦为之作题。
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
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
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
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
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
”《提要》驳之,谓:“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
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
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梦窗之词,吾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凌乱碧。
” 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
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迫寻已远。
”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
周介存谓“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
”刘融斋谓 “周旨荡而史意贪。
”此二语令人解颐。
稼轩中秋饮酒达旦,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送月,曰:“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
”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
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中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
白石虽似蝉蜕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
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
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
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
“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
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
北宋风流,渡江遂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