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

明浙江馀姚人,初名云,字伯安,别号阳明子。十五岁访客居庸、山海间,纵观山川形胜。好言兵,善射。弘治十二年进士。授刑部主事。正德初,忤刘瑾,廷杖,谪贵州龙场驿丞。瑾诛,任庐陵知县。十一年,累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镇压大帽山、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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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问:“专涵养而不务讲求,将认欲作理,则如之何?”


先生曰:“人须是知学,讲求亦只是涵养,不讲求只是涵养之志不切。


曰:“何谓知学?”


曰:“且道为何而学?学个甚?”


曰:“尝闻先生教,学是学存天理。
心之本体即是天理。

侃问:“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安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先生曰:“初学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夫方有着落。
若只死死守着,恐于工夫上又发病。

问:“延平云:‘当理而无私心。
’当理与无私心如何分别?”


先生曰:“心即理也,无私心即是当理,未当理便是私心。
若析心与理言之,恐亦未善。

问:“程子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
’何墨氏兼爱,反不得谓之仁?”


先生曰:“此亦甚难言,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
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

问:“知至善即吾性,吾性具吾心,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则不为向时之纷然外求,而志定矣。
定则不扰扰而静,静而不妄动则安,安则一心一意只在此处。
千思万想,务求必得此至善,是能虑而得矣。

“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
止之,是复其本然而已。

“只说‘明明德’而不说‘亲民’,便似老、佛。

“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明明德’。
虽‘亲民’亦明德事也。
“明德”就是己心之德,就是仁。

“工夫难处,全在‘格物’‘致知’上。
此即‘诚意’之事。
意既诚,大段心亦自正,身亦自修。

问:“‘格物’于动处用功否?”


先生曰:“‘格物’无间动、静,静亦物也。
孟子谓‘必有事焉’,是动、静皆有事。

“言语无序,亦足以见心之不存。

“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
过去与未来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

问:“身之主为心,心之灵明是知,知之发动是意,意之所着为物,是如此否?”

先生曰:“亦是。

问:“‘颜子没而圣学亡’,此语不能无疑。


先生曰:“见圣道之全者惟颜子,观‘喟然一叹’可见。
其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是见破后如此说。

澄问:“喜怒哀乐之中、和,其全体常人固不能有。
如一件小事当喜怒者,平时无有喜怒之心,至其临时,亦能中节,亦可谓之中、和乎?”


先生曰:“在一时之事,固亦可谓之中、和,然未可谓之大本、达道。
人性皆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岂可谓无?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则其本体虽亦时时发见,终是暂明暂灭,非其全体大用矣。

问:“伊川谓‘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延平却教学者看未发之前气象,何如?”


先生曰:“皆是也。
伊川恐人于未发前讨个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向所谓认气定时做中,故令只于涵养省察上用功。
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处,故令人时时刻刻求未发前气象,使人正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工夫。

问:“先儒曰:‘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
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
’如何?”


先生曰:“不然。

问“志至气次”。


先生曰:“志之所至,气亦至焉之谓,非极至、次二之谓。
‘持其志’,则养气在其中;‘无暴其气’,则亦持其志矣。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闲思杂虑,如何亦谓之私欲?”


先生曰:“毕竟从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寻其根便见。
如汝心中决知是无有做劫盗的思虑,何也?以汝元无是心也。
汝若于货、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盗之心一般,都消灭了,光光只是心之本体,看有甚闲思虑?此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便是‘廓然大公’。

“善念发而知之,而充之;恶念发而知之,而遏之。
知与充与遏者,志也,天聪明也。
圣人只有此,学者当存此。

问:“心要逐物,如何则可?”


先生曰:“人君端拱清穆,六卿分职,天下乃治。
心统五官,亦要如此。
今眼要视时,心便逐在色上;耳要听时,心便逐在声上。

问:“世道日降,太古时气象如何复见得?”


先生曰:“一日便是一元。
人平旦一时起坐,未与物接,此心清明景象,便如在伏羲时游一般。

“与其为数顷无源之塘水,不若为数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穷。


时先生在塘边坐,傍有井,故以之喻学云。

问:“名物度数,亦须先讲求否?”


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体,则用在其中。
如养得心体,果有‘未发之中’,自然有‘发而中节之和’,自然无施不可。
苟无是心,虽预先讲得世上许多名物度数,与己原不相干,只是装缀,临时自行不去。

问:“道一而已,古人论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


先生曰:“道无方体,不可执著,却拘滞于文义上求道,远矣。
如今人只说天,其实何尝见天?谓日、月、风、雷即天,不可;谓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
道即是天。

问:“知至然后可以言诚意,今天理、人欲知之未尽,如何用得克己工夫?”


先生曰:“人若真实切己用功不已,则于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见一日,私欲之细微,亦日见一日。
若不用克己工夫,终日只是说话而已,天理终不自见,私欲亦终不自见。
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认得一段,走到歧路处,有疑便问,问了又走,方渐能到得欲到之处。

先生曰:“诸公近见时少疑问,何也?人不用功,莫不自以为已知,为学只循而行之是矣。
殊不知私欲日生,如地上尘,一日不扫便又有一层。
着实用功,便见道无终穷,愈探愈深,必使精白无一毫不彻方可。

问道之精粗。


先生曰:“道无精粗,人之所见有精粗。
如这一间房,人初进来,只见一个大规模如此。

曰仁云:“心犹镜也,圣人心如明镜,常人心如昏镜。
近世‘格物’之说,如以镜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镜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镜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后亦未尝废照。

问《律吕新书》。


先生曰:“学者当务为急,算得此数熟亦恐未有用,必须心中先具礼、乐之本,方可。
且如其书说多用管以候气,然至冬至那一时刻,管灰之飞或有先后,须臾之间,焉知那管正值冬至之刻?须自心中先晓得冬至之刻始得,此便有不通处。